因此,放学以后我不喜欢留在自己家里,总是跑到邻院的真锅印刷所待着。如果太阳下山再回家,除了谁也不在的寂寞感以外,独自一人也不是那么坏。只要打开荧光灯,屋里和别的家庭感觉差不多,没有唠叨的家长在也是惬意之处。做完作业,稍微看一会儿电视,然后睡觉就行了。
白天,我有时候也在轰鸣的印刷机边上写作业。印刷所的角落里有真锅先生和委托人谈业务时的家什,那布满尘土的沙发经常是我写作业的地方。印刷所的窗户开得很大,里面非常明亮,因此就算没有荧光台灯也能看清纸上的小字。而且,我对印刷机总漂着的油墨香和机油味也挺喜欢。那时候的我总是不知不觉地想,长大后要当个印刷工。
真锅印刷所每个月都要印刷市工商会议所出版的报纸和G市的商业报,再加上各处委托的单笔业务,好像印刷机从没有哪天停过,很多时候,甚至直到深夜都还能听见那里机械的响声。真锅印刷所的生意非常好,因此我想真锅先生的生活还是比较富足的。
无论我什么时候跑去那里,真锅先生都不会摆出不高兴的面容。那里有个被真锅先生称作卯月君的年轻助手,因此我想真锅先生并不孤独,不过我每次去,他都显得很高兴。为了我,他有时会买来点心,有时会买来他自己肯定不看的儿童漫画杂志放在那里。
不可思议的是,那个相当烦人的妈妈对此从来没有说过什么。所谓从来没有说过什么,不是指她的儿子每天都泡在隔壁的印刷所里这件事,而是指真锅先生每天都请我吃饭,甚至给我零花钱的事。每到太阳落山,印刷机停下,卯月君也回去之后,真锅先生都会带我到F市小小的繁华商店街上去,请我吃西餐厅的咖喱饭或者蛋包饭。还有些时候,他会带我去卖关东煮的街边摊档,或者去海边的那些店铺,吃用烘热的石头烧烤的新打的鱼。但次数最多的,还是在印刷所里吃店家外卖的猪排饭或亲子饭。
我总是和真锅先生两个人,或者再加上卯月君,三个人一起吃晚饭——坐在那些谈业务用的家什上。卯月君是个非常沉默的人,几乎不说任何话,总是真锅先生一个人在说。我会不时答应几声,但卯月君连声也不出。这就是我平时的晚饭风景。因为我妈妈总在晚饭前就出门了。
早饭我是和妈妈一起吃的。但妈妈总是显得很困,唠叨着“啊啊,才睡了三个小时”、“等你去学校了必须好好睡一觉,不然该损伤皮肤了”之类的话。我妈妈似乎把用言语伤人当成乐趣,偶尔开个玩笑,肯定是对我的嘲笑。我虽然也附和着一起笑,但说真心话,那一点儿意思也没有。妈妈总是立刻就说我“笨蛋”,但只有这时候她才显得很开心似的大声笑起来。更多的时候,她是在发牢骚,“为了你,我还得硬撑着爬起来”之类的话。和这样的妈妈待在一起的时间,对于我来说实在是种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