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马眼睁睁地看着这个案件破获,成为既定的事实。但张鹰死前的那个眼神,却让老马疑惑重重。惊恐、抵抗、无助、求救,这不该属于张鹰的眼神,按照张鹰老辣的作案手段和天衣无缝的圈套设置,他该是个城府颇深、冷酷决绝的人,更不会轻易结束自己的生命。刑警的直觉告诉他自己,这是个表面已经破了的案件,其实悬而未决。
警察破案必须证据确凿,这个案件的众多疑点一日不查清晰,就算不上是真正的破获。从案件的走势来看,与几个被害人直接签署协议的,确实是张鹰,而且在场的第三人也能证明,张鹰是借款的受益者和偿还者。但老马曾查遍了与张鹰关联的账户,却未曾发现任何走账的痕迹,在张鹰死亡后搜查他的住处时,发现他家的现金仅仅不超过一万元。同时还有其他许多疑点拨动着老马的神经,张鹰那件未曾剪去标签的高档西装,查遍了本市的专卖店竟然没有他的购买记录;张鹰居住的酒店,开房登记用的假身份证竟然不在张鹰身上;就连他冒用的假银行资信证明,也无法证明是他亲手伪造的。这个案件,到底他妈的是谁干的!这个问题,在老马心里纠结压抑埋藏了二十年,二十年啊!
但案件破了,竟然破了,也幸亏破了。这也许算是众多压力下的最好结果。老马找领导请求过、闹过,要求将此案继续办理,但领导再未采纳过他的意见。张鹰最后被定性为畏罪自杀。这个结果,挽救了老马,保住了他的工作和制服,让他有朝一日可以安全退休。在所有人眼里,这个案件完结了,正如同每年都要完结的几百个案件一样,这个案件的材料被装订成册,打上编号,最后由经办人老马签字,交到了档案室。如果不是二十年后已提成副局级的经侦总队档案室,要求重新归整旧案卷,也许永远也无法再回到老马的手里。
老马看着窗外稍纵即逝的街景,慢慢从那二十年来支离破碎却历历在目的片段中抽回神来。默默地想,这二十年来,我到底都干了些什么?老马拷问自己。
这时他又想到了老姚向自己解释过的一句话:这空着的床位啊,都是走了的人。走了的人?老马猜不透那后面的含义。
而今天,老马要去的就是二十年前那个犯罪嫌疑人张鹰的家,也许不该再叫他犯罪嫌疑人,在案件破获的那刻起,他该被定义为罪犯。老马不知道自己去那个地址能做什么。去探寻?去揭秘?去追寻一个二十年前已经破了的案件的所谓真相?老马也不知道自己该以何种身份去面对那个地址的人,自己已经退休,不再是一名警察。难道他要对着曾经在二十年前层层上访的张鹰的母亲说,是我,冤枉了你的儿子?
老马感到惶恐,但一种固执的力量却在推动着他的身体,似乎必须要找到某个答案。时过境迁,这座城市生长的速度像一匹肆虐奔跑的野兽,一切昨天的美好堆加起来,似乎也比不上眼前一隅的繁华。岁月的尘土积成沙堆,埋葬了曾经的自己,而当人们终有一天能够选择逃离的时候,却发现头顶上所谓的蓝天,早已被楼宇如利剑的黑影撕碎。老马觉得心里发空,腹部胀痛,虚汗淋淋。他定了定神,从甜心家园站下了10路汽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