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赎罪无门》18

老马先去政治处交了警服和警官证,在将警官证交给朱主任的时候,老马的手在空中停留了好久。办完政治处的事,老马走到自己的办公室里,冷冷清清。赶上“清网行动”,大家的工作都是争分夺秒,没有人能像他这样理所应当地浪费时间,屋里的内勤表情虽然在笑,但是眼角却并未出现皱纹。这些细节骗不了老马,他都替那个努力微笑的人觉得累。

内勤吃过老马的亏,至今心里还有疙瘩。他努力笑着跟老马寒暄,笑得连自己都不相信。

“马爷,您慢慢收拾,需要帮忙叫我一声啊。”内勤选择了离开。

正合老马所愿。

老马慢慢地收拾着,一点一点地把没用的东西扔在地上。几个新人走过来也不搭手,老马在单位确实恶名昭著。

未报销的停车票,算了,老马扔在一边;用于装订案卷的图钉和纸张,收拾齐整,留给单位;老马开始收拾得很顺利,该扔的扔、该交的交。但不知为什么,随着将旧物一点点地翻开整理,老马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一件一件曾经熟视无睹的物品,到现在却令他如此留恋。笔记本、食堂饭卡、内部准驾证,几张记满了养鱼心得的稿纸。每翻出几件就会勾起某段记忆。记忆如碎片,支离破碎却可追忆全貌。老马不断陷入深思、跌入往事,他又不断地克制、恢复,试图逃离。他极力克制着自己越陷越深的情感波澜,努力加快着手里的速度,想要尽快逃离这种无谓的感伤。那些深蓝色、墨绿色的肩章,那些泛了黄的、缺了角的照片,无一不在见证着他流去久远的青春岁月。老马点燃了一棵烟,深深地吸吮。虽然医生早已明令禁止,但老马不知道此刻的禁止还有什么意义,特别是对于他这样一个不断向深渊下坠的人。

而就在老马收拾柜子的时候,突然袭来的一阵剧痛击击中了右腹部,一阵漆黑扑面而来。老马感到脑袋一沉,仰面倒了下去。他试图抓住什么,又竭力想关上柜门,结果适得其反。一柜子的东西像决堤的潮水一般倾泻而下,时间仿佛突然放缓,老马从仰视的角度看到,那些凌乱的材料在空中的不同角度旋转、伸展,慢镜头般地下坠,而随即又恢复重力,迅速加快,同自己一并摔在地上。

屋外的人们闻声纷纷赶来,几个同事扶老马起来。

“不用你们!走开!”老马奋力将他们推开,用尽全力支撑起身体,“走开!全都给我走开!”老马继续歇斯底里。

人们漠然地向后退去,看老马的眼神仿佛是在看一个怪物。

豆大的汗珠从老马额头上滴落,针刺似的疼痛提醒着老马最不愿接受的事实。老马竭力将案卷材料分好整理,这些曾经被老马认为是公家的案子,如今真的该如数退还给公家了。而这一切的行动却又停止在了一本案卷面前。

这是一本泛黄破旧的案卷,无论是从上面被磨损的字迹、还是从装订的格式来看,都证明着它的饱经风霜。老马再次沉默了,他用手轻轻抚摸着案卷上已快褪色的编号和自己多年以前用心的字迹,眼泪竟然滴落下来,滴在案卷上,飞溅在空气里。

他犹豫了一下,挣扎着从地上站起,将这本案卷和其他几样杂物放在备好的纸箱中,抱着走出了办公室。留下的是夕阳下的一道背影和人们的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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