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妹》我妹小米(17)

我还可以坦言,自己给母亲寄钱并不是出于孝敬,而是将其视为一种报复与羞辱。我的潜台词是:你看,被你扔掉的儿子在供养你呢,请你昧着良心、觍着脸享受生活吧。寄这些钱,也仿佛使我获得了肆无忌惮地怨恨她的权力。每次汇款,我都没有通知过母亲;填写单据的时候,我总是力透纸背,心里充满了恶狠狠的快意。

就这么杂七杂八地想着,我居然失眠了。多年前那种为了未知的人生而忐忑的心境,又回到了我的身上。看了看表,已经两点多了。我翻身起床,想把白天剩下的那半瓶红酒找出来喝光。

我蹑手蹑脚地走到客厅,摸黑从茶几上找到了酒瓶,这才往沙发上扫了一眼。小米居然不在那里。我诧异了一下,想叫她,又忍住,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儿,最后在阳台找到了她。

小米把我给她准备的被褥铺在了阳台的地面上,就钻进去睡着了。一居室的阳台自然也很小,又堆了很多旧杂志旧报纸,留给她躺着的地方,也就是宽不足一米的一小条儿。她的脑袋旁边还竖着一排空酒瓶。北京的冬天从来很脏,晚上并无月亮,但附近一个高楼顶端的飞机导航灯却一闪一闪的,把光投射到小米的脸上。在光下,她那顶着“板寸”的额头亮得晶莹剔透,嘴巴嘟着,像是心里跟谁较着劲。我则拎着酒瓶子,靠在阳台的门框上看着她,看了十几分钟之久。

直到这个时候,在夜阑人静之际,我才正式把小米和“妹妹”这个概念对上了号。妈的,我有妹妹了。

而当我想要转身回屋的时候,小米忽然嘟囔了一句什么,然后翻了个身,一只胳膊也露到外面来。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弯下腰去给她把被子掖好。

第二天早上,我问小米为什么有沙发不睡,非要睡阳台呢?她的回答是:“南京那边冬天没暖气,你屋里的温度让我不适应。”但我怀疑,她也许只有在一个狭小、相对封闭的空间里才能睡得踏实吧。从心理上讲,这是一种缺乏安全感的表现,但我也并没太在意。有这种小怪癖的人多了。比如我刚开始工作时的师傅老岑,早年间父母都“下放”了,他则被安排到一个木材厂里当工人。别的工友都有家有室的,只有他是个十六七岁的孩子,又干不了什么重活儿,所以晚上就被派去看仓库。老岑告诉我,仓库里真是伸手不见五指,他心里明白,那黑暗是无比宽广的黑暗,你不知道哪个角落里会藏着什么东西;老鼠啃木材的细碎之声不时传来,这更让一个孩子感到恐惧。因此,老岑从那时候起就养成了一个习惯:无论是坐是躺,脸都要正对着门才行。看着门,他感到自己一旦有了危险,就可以在第一时间逃跑,恐惧也就没那么严重了。

这个习惯看似不起眼,但在实际生活中还是会给老岑带来麻烦。每一次赴饭局,他一进包间,都要径直坐到正对门的那个座位上去。而这个座位一般都是“主座”啊,不免会让在座的领导心里很不爽。我刚上班的时候,单位那个头发亮得像狗舔过的“副科级团委书记”就挤眉弄眼地对我说:“细节,细节决定前途啊。你看老岑,他就是反面教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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