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我母亲和她的新丈夫都变了颜色。她的新丈夫有张戴着眼镜的瘦脸,那脸陡然拉得无比之长,长得下巴几乎可以抵达心窝子。而他们还没有说什么,那边大个子已经动作了起来:他只一按,就把男孩按到了地上,然后将躯干压上去,挥舞着拳头乱打。
双方的身量相差两倍还多,别说打了,就是压也可能会压出人命来呀。嚣张的男孩转眼就没了人声,发出类似于小狗的哀鸣。我母亲夫妇像被按了电钮,同时从椅子上弹起来,扑向大个子。他们竭尽全力抱他的腰、拽他的胳膊,但他纹丝不动。后来又跑来两个校工,他们感叹着:“又发癫了?”同时扑上去帮忙。
四个人手脚并用,生生将大个子从地上抬了起来。被打的男孩从肉山里露出来,几乎翻了白眼,一条腿不住抽搐。而人们却还顾不上这个“受害者”,因为大个子还在折腾呢。他一脚就把一个校工踹出了一丈有余,又一抡胳膊,将我母亲打了个大跟头。他同时嚎叫着:“我要妈!我要妈!……”那声音极粗壮,如虎啸一般,听了让人心胆一颤。于我而言,又有说不出的悲凉。我母亲他们几个大人前仆后继地和他搏斗着,那架势仿佛他们正在围攻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猛兽——只要放出来,他就会去杀人、去拆房子、去暴动。而大个子奋力挣扎的样子,也的确让人感到他们并不是小题大做。
最后,在我母亲新丈夫的主动要求下,一个校工索性动起了兵器。他不知从哪儿拿出一根扳手,准确地击中了大个子的膝盖,迫使他因为疼痛而跪下;另一个校工则掏出绳子将他捆起来。虽然捆得乱七八糟,但好在绳子够长,大个子终于失去了反抗能力,却依然嚎个不停:
“我要妈!”
到了此时,我已经明白,这位“兄弟”的脑子是有毛病的。而他还有一个强烈的诉求,就是“要妈”——不是我母亲,而是他那个不知因何离开、也不知往何处去了的亲妈。他傻归傻,却还记得谁是他的妈。
我不由自主地去找小米。她不知何时已经躲到了屋檐底下,瞪着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看着我们——爸爸、妈妈、同父异母的哥哥、同母异父的哥哥。她眼里没有恐惧,只是在认真地看,使劲地看,仿佛在确认眼前的景象是不是真的。
而当我母亲他们将大个子捆成肉粽并往平房尽头的一间储藏室抬过去的时候,我又忽然来了劲。这怒气是指向我母亲的:她不光把我给扔了,千里迢迢地跑到这个陌生而荒诞的地方给别人当妈,而且到了这里表现得还那样残忍。她可真不配当一个母亲。我那年少的孤独、惶然、既被父亲也被母亲冷落的悲凉,也一发涌了上来。
我站起来,大踏步地走向我母亲,对她说:“你怎么能捆人?”
我母亲一愣,说:“杨麦,你不了解这里边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