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二天扎纸活,三爷另外送给胖大婶一个电冰箱。这玩意儿三爷没用过,估计胖大婶也没用过。可他知道,电冰箱是好的。一边扎,他一边跟彭老人说了会儿胖大婶。唉,一算,胖大婶才刚过六十呢。看人的命哪,多靠不住。
彭老人在敲榫头,这活计耗人,他做得更慢了——最近,他开始把小木板一条条钉成大桥板,大桥板很宽,能容两人同行。他说,要弄,就弄座又宽又结实的好桥。三爷心下失笑,唉,这桥上面,怎可能人来人往,宽了也白宽。
叮叮、慢慢吞吞的敲打中,他们还谈起东坝别的那些老人。哪个,是七十七走的,哪个,八十一走的,哪个,小五十就走了,唉,他们的模样、习性、口头禅,都还记得清楚着呢。三爷甚至记得,他们还活着的时候,就爱追着一家家看丧仪,越是年纪大了越是看得仔细——似是在看一场主角不同的预演,那神情,分明是心中有数,万事乃足。其实,他们对死亡的最大期许便是:床前晚辈儿孙齐全着,自己全身囫囵着,里外衣裳整齐着,安然死在自家的床上……可不能像城里人,切掉这个,割去那个,最后浑身插满管子,匆匆忙忙地死在不知哪里的医院里……那多可怜!这么着一比,瞧咱胖大婶倒有福气,死得可真好呢!
这么谈了一会儿,彭老人忽地想到什么,他停下敲打,给水烟袋上满了烟丝,按结实了,却没抽。又隔了一会儿,才开口,有点掏心腹的样子:“三爷,托你件事儿。”
“嗯?”
“我那几个孩子,离开东坝久了,不懂这里的规矩,也不懂我的心思。所以我的事,得托付你。到了我那天,想在手边上,放几样小东西……”
“看你说的,瞧你这身板子骨!”
“三爷,这跟身板子骨没关系,你我不都明白!”彭老人用手摩挲他的烟水壶,那水壶是铜的,有些泛红,一圈花纹均已磨得淡了。“头一样,是这个,用了一辈子,得带上。第二样,我想放双软布鞋,我备的那寿鞋,照规矩是高跟靴帮的,我怕穿不惯。第三样,你悄悄儿地,别让别人笑话,替我拽把庄稼果实,不挑,逢着当季了有什么就是什么,麦穗、玉米绣顶儿、棉花骨朵、大豆荚……不定什么,鲜鲜活活地替我弄上一把,放到我边上陪着——我离不开那些个物事。”
“成。你放心。”三爷还能说什么呢。这是明白事,人家说的也是明白话。
“我先想了这三样……万一有加的,再跟你说。”彭老人忽然松下来似的,他不看三爷,却蹲下身去,撩那河水洗手,水花儿亮闪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