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三爷在门前收拾小黑船时——多日不用,里头满是树叶与蛛网,甚至还长出几簇野菇——彭老人出现在河对岸,带了个小木凳,坐下来,掏出水烟壶,像是要跟三爷长谈。
彭老人七十有三,比三爷整大上十岁,可身体真是好,他在河对面说话,那样响亮亮的:“这两天没事儿?”
“也说不好。所以我得把船伺弄好,往后要靠它了。”
“怎么的,这桥不修了?”
“就我一人在河西……噢,还有那半片山。”三爷回头呶呶嘴。
“不管河东河西,那也是咱东坝呀。”
“要能修那是敢情好。不过划船也成。”
“我替你找人去。这桥怎能不修呢……”彭老人凹着腮咕噜噜抽烟。
这个彭老人,三爷知道的,并不能算是个热心人物。他发妻早故,两子一女都在不得了的大城市里发达,要接他同去享福,可他脾气固执,偏要独自留在东坝……因子女出息,他颇受尊重,不过,这桥,就是他去找人恐怕也是没用的。
——其实,桥塌的第二天,整个东坝就都知道了,大人小孩没事时,就在河对面站一站望一望……唉呀,连个桥桩都没得了!冲得干干净净的……可不是嘛!冲得干干净净的,连个桥桩都没得了!大家就这样热闹地说说,有的还跟三爷打个招呼,问他半夜里有没有听到动静?然后很平常地就走了。没人提修桥的事,就跟棵大树给雷劈倒了似的,难道还要去扶起来不成。
“算了,你不是不知道,他们管这桥叫奈何桥。就算修了,也没人走……”三爷可不愿让老人费神。
彭老人摇摇头,不肯接话。他扯起别的。
六月的阳光有些烫地照下来,河对面的青草绿得发黑,难得有人陪三爷聊天——人们日常见了他,看看他的手,总觉得凉丝丝的,有些惊惶,不知说什么才对——他便进屋里拿了家伙们出来扎。蓝的屋、黄的轿、红的人、白的马……五颜六色的扎纸排在地上,煞是好看。
彭老人看了也欢喜,好奇地问这问那。好啊,三爷顶喜欢人跟他谈扎纸……金山银山、高头骏马、八抬大轿、宽宅院子、箱柜床铺、红漆马桶、绿衣丫头,好比另一个物事齐全的花花世界,热闹极了……送到主家那里,排在院子里,大人孩子先就围上来,指指点点,莫不赞叹,那才是三爷最得意的时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