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爷爷墓跟前,奶奶跟几年前一样,总是先被墓石两边的两棵小柏树所吸引,她直作揖:“好,又长高了,这么绿!看看,这是老爷子在下面保佑你们哪。”姑妈姑父们都连连点头,好像接受到爷爷通过这两棵柏树所发出的信号,他们的台词也是大同小异:“对对对,爸在保佑我们。”
两个陌生人,一男一女,凑上来,穿着十分邋遢,符马正惊讶着,男人手里却骤然响起快板:“老板发财!大姐发财!大哥发财!大嫂发财!全家发财,子孙万代!”他每说四个字,旁边的女人就短促有力地跟上一个“好!”非常富有节奏,他们两个一边念着粗糙的喜话,一边往他们跟前紧贴着。小姑父欲伸手掏钱,大姑父却伸手拦住:“让他们再念一会儿好了……蛮好的。”
工地的敲打声似乎突然停止了,带有淮北口音的喜话再一次轮回,所有的墓碑都一齐竖起了耳朵屏气聆听:“老板发财!好!大姐发财!好!大哥发财!好!大嫂发财!好!全家发财!好!子孙万代!好!”
符马伸手摸摸烟,但忍住了没拿出来。他早就发现,不论平常多么吆五喝六、不信邪、耍个性的,一到这地方,都变得随和从俗起来,以一种迷迷瞪瞪却又相当认真的表情遵循着所有繁琐的程序:拭灰,系红绳子,次递上香,点烟敬酒,磕头,一边烧纸一边连绵不绝富有感情地呼唤爷爷来拿钱,诸如此类。包括现在的听喜话。
符马满意地几乎有些贪婪地瞧着这个场景里的亲戚们,这个时候的他们,与平常那些打牌时、吃喝时、吵架时、亲热时的他们是多么地不同啊。也包括自己,符马每年在墓前磕头时,都会故意慢吞吞地,似乎在细细感受这个难得的形体动作:膝盖那么地弯下,屁股小心地抬起,头往地上深深俯去,眼睛用余光看到旁边的鞋子,以及贴近脸颊的那么粗砺的地面;额头像是一下子就撞上了水泥地,又像是并不可能真的碰到。
……这会儿,大家正在额外讨论一件重要的事。关于墓碑上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