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婆在另外一本自传里曾经写过,她的哥哥极帅,姐姐是天才,他们家只有她资质平庸。在开朗达观的外表之下,她其实是个社交怯懦、缺乏自信的人,即使在她初成名后亦然。《告诉我,你怎样去生活》里,她费尽全力去讨好马克,力图将氛围变甜一点,就是明证。
克里斯蒂是写侦探小说的,与言情小说家粗糙比较下,结果发现,她不仅在小说里注重逻辑的严谨,有务实心,生活中亦是。她小时候学琴,后来老师直言她没有表演天赋,她立即弃之,这种转向力,对人生的合理规划,将力气用在刀锋上的方向感,是很多沉溺于感性的女作家所不及的。她也很配合市场,个性总是收敛在读者能接受的范围。
她认为,人的一生,最重要的是为自己的模式增光添彩,而不是纠结于底版的欠缺。她曾经遭遇过小三,还精神崩溃。巨大的伤害之后,她没有被击垮,还重拾了生活的勇气。《我的前半生》里,子君说,“离婚的女人呢,十个要死九个,我是第十个”。克里斯蒂也是。
这第十个女人,拍拍满身血污的裙子,换上便于旅行的便服,坐上心爱的东方快车,横跨欧亚,用广博的新鲜世界,战胜了纠结的小我。终于,又找了个比自己小十四岁的考古学家,还留下一句名言,“考古学家是合适的丈夫人选,女人越老他们越爱”。他们的婚姻维持了四十五年,一直到被死神分开。而最让我感叹的是,克里斯蒂最出色的作品都成于三十年代,也就是第一次婚变后。她的自愈能力,应该和她性格中的开拓力有关。
这对夫妻的日常对话,也有一种双人相声的味道。阿婆找不到衣服穿,马洛文建议她,“穿那件绿皮衣,花纹像史前瓷罐的那件”,阿婆说,“请不要用那么恶心的形容词”。“那件是什么?”“我的套裙”“有趣,它上面的图案象征着生殖”——夫君沉溺于考古,目光所及处无不被裹挟入内,看什么都是专业余波。老婆也不愠怒,而是幅度正好地回应了他的迂气。然后,在沙尘滚滚中,坐在她的拐杖上,看看能不能把这个场景写进小说里。
在她的那本自传里,读到这样一段话,“现在的姑娘们,像是为了寻求刺激,更愿意屈服于某种焦虑。而我们那时,像是具有强大生命力的花朵,奋力穿过铺路石,立志要张开生命的风帆,享受生活的乐趣”——她的作品大多浅显易懂,不会通过一条黑暗幽闭的痛感长廊,以达到深刻。我一直怀疑她那光斑处处的传记,是经过过滤和选择的记忆,后来明白,这其实还是一种求生意志和向光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