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想,为什么我会超级喜欢《学飞的盟盟》和《梵澄先生》,可能是充溢着一种自由灵动的气息吧。在这个世界上,很多朋友是酒肉之交,利益供求关系,还有太多亲子怨怼疏淡,终身暌隔。而梵澄先生与扬之水的清淡神交,朱天心对盟盟的放养,恰是我心仪的。
梵澄先生早年留学,后因战火阻隔,无法归国,一直到晚年才在社科院谋了个闲职。因为供稿,和身为《读书》编辑的扬之水有些来往。这个人的脾性,在世俗之人看来,肯定是有些古怪难处的——一生都没有过恋爱,唯一的一次,在印度时,看上了一个纤秾美丽的少女,后来想着要做学问,就抑制了情动。临行前去看这个少女,后者在逗弄一个大猩猩。梵澄先生立即觉得对方“玩物丧志”,遂不复留恋。千里归国,用的家具,都是社科院分派的,平日的吃食,也是最粗拙的。看扬之水和他吃饭,腐竹是中药味的,面是不加调料的。他倒不是勤俭,而是惜时,任何生活琐事,都不能侵占他做学问的时间(典型的学问人,想起杨绛和钱钟书,连午饭都不吃,羊肉用剪子剪,省下时间看书)。翻译的是《奥义书》,不喜欢《红楼梦》——一个一辈子都没有恋爱史,从不恋物,又不谙世事人情的人,想来也不该爱“红楼”。他又颇有几分傲骨,其实很想将学问撰书,但是又自矜,稿子不轻易示人,提及还说是“蛋糕一角,或可食”。
很多人批评说,这本书后半部,陆灏的文字逊于扬之水。我倒觉得那不仅是文字技术的问题,而是,在为人的质感上,扬之水和梵澄更为接近吧。梵澄先生的出尘,只能在扬之水的视角里成像,他们的兴奋灶重合。这本书看似白描,然而清扬有力,就是因为扬之水的视线干净清透。
或许,给梵澄先生做饭的佣工,觉得他是个冷面雇主,被他情挑的少女,在记忆中也只能模糊想起一个精于学问的怪人,而扬之水呢,在汪曾祺(还是张中行?)眼里,是个学问精绝,却疏于常务的女同志。汪老先生倒是提醒扬之水要“稍微打扮”一下。但是你看梵澄先生,他是绝对意识不到这点的,他们都太精神化了。试看他们的交往,都是文人风雅之事:谈诗、论文、做对子、磋商书法。梵澄先生嘱托扬之水誊稿,扬之水顺口说“弟子服其劳”,先生顺口接道“有酒食,先生馔”——如果把刘翔放在沙滩上赤脚短跑,或是把好莱坞巨作放在手机上看视频,那是无论如何也出不了效果的。这本书,虽然扬之水一句未提自己,却让我感觉到,凡事都需要对手,如果是学问、灵性不及扬之水的人,决不会让梵澄先生如此出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