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别人无数次地问我是怎么学会讲话的,可我一点不记得那个咿呀学语的过程了,从理解力上说,那应该是希腊语中一个“我发现了!”的奇妙时刻吧。我情不自禁地认为,是因为有收音机一直陪伴耳边,就我记忆所及,是它发挥了功效,是它让我的大脑在那个静悄悄的世界里破解了口语的奥秘。
那台收音机也因此成为父亲的罗塞塔石碑,他永远在求索着破译声音,以及按照自己的理解去接近声音。与罗塞塔石碑不同的是,我的收音机没有可视的标志,不能把人的思维和分析转化成语言。但它确实有光来照亮调谐钮,调谐钮上是许多数字还有数字分段,另外还一个箭头总是会指向某个数字,有些数字被收听的频率会比其它的要高些。另外还有些数字在调频钮的两端,以及从来都不曾收听的数字。
父亲努力想要知道收音机是怎么工作的。他把机身后面拆解下来,研究了很多底座上的电子管,他发现它们就像蜡烛一样,接着又稳定地、明亮地燃烧。
“漂亮极了,可惜不能为我们听障人所用。”他的双手告诉我,与其说是忧伤,不如说他已经认命。
但他还是对这个机器很感兴趣,不仅是物体本身,还有它的工作原理。“声音是不是被限制在特定的时间和空间里?在数字之间是不是没有声音呢?”
事实上,指示灯持续亮上一段时间,他摸起来就会感觉发烫,因此他又有了新的问题。
“声音暖和吗?”他问,“收音机冰凉凉的时候,是不是里头就没有声音了?那在北极圈会有声音吗?那个地方常年那么冷。赤道处很热,应该常年都会处处有声音的吧?非洲是不是很吵啊?阿拉斯加很安静吧?”
当他小心翼翼地把双手捂在收音机光滑的红木“教堂圆顶”上时,他能感觉到木头上有声音在上上下下震动。“声音有节奏、韵律的吧?它是不是像海水一样起起落落?声音是否像风一样来来去去?”好多年我都努力为父亲解答这些问题,为他解释这些无法解释的问题。
尽管父亲听不到收音机里播放的音乐,可他能从双脚的鞋底上感受到。当他问问题疲倦了,他就会把母亲拉过来,然后两人一起,就着木地板发出的节奏跳舞,在我的卧室里,他们翩翩起舞,仿佛是弗雷德·阿斯泰尔和金吉·罗杰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