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病之王:癌症传》法伯下战书(3)

法伯把靠近卫生间的一间病房的里屋改造成了一间临时诊室。他原本不多的助手也被安置在了病理科空置的里屋、楼梯井、办公室。院方的支持是微不足道的。法伯的助手们要自己削尖骨髓针,这种古老过时的做法犹如让外科手术师自己在磨刀石上磨刀。他的工作人员注重细节,一丝不苟地跟踪记录患者的病情:每一次血球计数,每一次输血,每一次发热,都要详细记录。如果能战胜白血病,那么法伯希望能为后人记录下这场战役中的每一分钟,即使没人愿意亲眼见证。 1948年的冬天凛冽阴沉,奇寒降临波士顿。雪灾爆发,令法伯的诊所陷入停顿。朗伍德大街狭窄的柏油路堆满了泥泞的雨雪;地下室通道中,即使在秋天也暖意不足,而现在更是冰冻彻骨。每天注射叶酸拮抗剂已不可能,法伯团队只好退而求其次,每周实施三次注射。2月,风雪减弱,又开始恢复日常注射。

同时,“法伯能治疗儿童白血病”的消息不胫而走,逐渐有越来越多的儿童前来求诊。一个又一个案例让人看到了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模式——叶酸拮抗剂可以促进白血病细胞计数的下降,有时甚至会令它们完全消失——至少暂时如此。还有像桑德勒那样显著缓解的病例。两个男孩通过氨基喋呤的治疗,可以返校读书。另一名曾卧床七个月的两岁半女孩,也能“游戏和到处跑动了”。血液恢复正常,几乎让孩子们恢复了稍纵即逝的正常童年生活。

但是同样的宿命仍然无法摆脱:癌症缓解几个月后,仍会不可避免地复发,即便耶拉最强大的药物也无能为力。这些白血病细胞会重返骨髓,然后迸发出来,进入血液,即使最活跃的叶酸拮抗剂,也不能遏制它们的增长。罗伯特·桑德勒用药后几个月里病情曾有好转,但仍于1948年殇逝。

然而即便只是暂时的缓解,它仍然是真正的缓解,极具历史意义。到1948年4月,法伯的治疗小组掌握了足够的数据可以在《新英格兰医学期刊》(New England Journal of Medicine)上发表一篇初步的医学报告。该小组已治疗了16例患儿,其中10例有疗效。有5名儿童(约1/3的初始群体)在确诊后的四个月,甚至六个月内,仍然存活。对白血病来说,六个月的生存几乎相当于永恒。法伯的论文于1948年6月3日发表,有七页篇幅,挤满了表格、数字、显微镜照片、实验室量值和血球计数,论文的文字刻板僵硬、端正而不带感情,科学性极强。然而,它像所有伟大的医学论文一样引人入胜,像所有的杰出小说一样历久弥新。如今读来,当时的情境仿佛历历在目:波士顿诊所忙乱的日子里,患者命悬一线,法伯和助手们忙不迭时地为治疗这种一闪即逝又不时复发的可怕疾病寻找新药。这个故事情节起伏,有开端,有发展,不幸的是,也有结局。

一位科学家回忆说,当时医学界对这篇论文的反应是“怀疑、不相信和愤怒”。但是对法伯来说,他的研究提供了诱人的消息:癌症,即使是最恶性的一种,都可以用一种药物、一种化学药品治疗。在1947年到1948年之间的六个月里,法伯看见一扇门开启了,虽然时间短暂,但是门内充满了诱惑。只是随后门再次紧闭。然而他通过门廊瞥见了一种灿烂辉煌的可能性。通过积极的化学药物治疗,令一种侵略性的全身性肿瘤消失,这绝对是癌症历史上前所未有的先例。1948年夏天,法伯的一位助手为一名接受了氨基喋呤治疗的白血病患儿进行骨髓活检,结果令人难以置信。他写道:“骨髓看起来那么正常,让人恍惚以为可以‘治愈’白血病了”。

法伯的梦想的确如此。他梦见某种特异性的抗癌药物杀死恶性细胞,让正常细胞再生,重新回到它们的生理空间;他梦见一整套能消灭肿瘤细胞的抗癌药物;他梦见用化学药品治愈了白血病,然后再将这种施治经验应用于更一般性的癌症治疗中。法伯在抗癌医学领域掷下了挑战书,令整整一代医生和科学家投身于这场战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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