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脚上岸读历史》官场人情账(1)

官场人情账

《红楼梦》里有一副名联:“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曹雪芹笔下的“世事”所指者何?“世事”的本质又是什么?为什么说勘破这样的“世事”就是一门大学问?

“世事”与“人情”相对,自然不会是天下大势、国家大事,而只能是一种社交上的应酬技巧。世事虽纷繁如棋,但究其根本,不外乎黑白两色,也即孔夫子所谓的“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的义利两端。义是以天下为己任、匡时救弊的责任,是普天下共倡共守的最大社会理想;利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的物质因素。游走于公义与私利间的种种必要和诀窍便是世事人情,也即曹雪芹所谓的学问与文章。

做人的学问,无疑是我们特有的国粹。我们若说某人尚欠老练,听者一定明白,这绝不是说该人在业务上不够精进,而是说他在人情方面尚欠圆通,不够世故。作为教育的一大组成部分,我们从孩提始,便被灌输了种种做人的规矩和方法。

在现实生活中,做人的学问往往比做事的学问更具有实用价值,更重要也更难掌握。做事只靠技术就能臻于至境,做人则是一门弹性极强的艺术,讲求的是无法量化和复制的分寸感;做事学一次就有毕业的可能,做人却要活到老学到老,要一辈子下工夫。

做人的着力点全在一个“礼”字,礼貌之礼、礼节之礼、礼物之礼。唯有礼,才是调和公义与私利的最为有效的武器。

在我们的词汇中,礼貌之礼、礼节之礼以及礼物之礼,并没有各自单独的对应字。无礼之礼,指的是礼貌;拘礼之礼,指的是礼节;送礼之礼,指的是礼物,一礼而兼多用。

更奇妙的是,道理之理和礼物之礼,在现实生活中往往互通不悖。《笑林广记》中有一则笑话,说某官最贪,一日拘两告对审,原告馈以五十金,被告闻知,加倍请托。等到审时,不问情由,竟打原告。原告将手作五数说:“小的有理。”官也以手覆道:“奴才,你虽有理,”又把手一仰道,“他比你更有礼。”

我们的文化告诉我们,我们必须学会与人相处。而礼则是融洽彼此关系的必不可少的另外一种话语,一种以自我矮化和自我牺牲为前提的话语。

送礼者通常会小心翼翼地把财货之类的东西喻为自己的心意,受礼者接受的明明是财货,说的却是领情之类的循词。好像送礼者的心意比礼物更重要,而自己之所以接受对方的馈赠,也是为了不违拗对方的心意,注重的仅是送礼者的心意而非礼物本身。

礼一旦转换身份,成为一种表达真诚的心意流露,便具备了无坚不摧的能力。

正因为如此,在注重和谐与默契的社会,拒绝一个人的礼物无异于当面毁约,是人际关系中的大忌,足以使一个原本有理的人从此处于劣势,并且蒙受不通人情的批评。而人情恰恰是中国人安身立命不可须臾或缺的通行证。

在巨大的人情攻势面前,公义仅仅是双方交易的筹码之一。讲价条件往往与对公义的损害程度相应,对公义的损害愈大,就意味着你所握有的讲价条件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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