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中心是一大片废墟,四天前,它还是一座六层高的楼房,一群少年还在它前面的操场上嬉戏。如今,五台吊车正巍然矗立在那里。我走到废墟的边缘,踩在破碎的混凝土块上,发现在灰色的硬邦邦的碎片之间,是各式各样的课本。《优化的设计》、《思想品德课本》、《中国历史填充图册》,我不知道如今的课本已是这样大开本的。有两队救援者正在忙碌,一个巨大的水泥柱被吊起——围观者散落在周围,他们中的很多人是在等待废墟下的亲人和朋友突然出现。人们都戴着口罩,既是为了过滤掉灰尘,更是为了隔离蔓延在空气里的尸体的腐臭。
距离地震已超过九十六个小时,意味着幸存者生还的可能性已迅速减小。救援者的动作缓慢,如果你在现场,就会发现在水泥板中将一个人救出是多么困难,大型机械经常帮不上忙,而用手挖掘又太困难与缓慢。我的同事在一个废墟中心处看到了堆放在一起尚未清理的尸体,柔软的肉体被包围在灰色的、冷硬的混凝土中。
我又碰到了那对夫妇,他们也徒步走上来了,妻子向我微微一笑,但是一脸茫然。他们那样无助地看着废墟,不知该向谁去询问,我的女儿在哪里?她在废墟下还是已被收走?现场混乱,被挖出的尸体面目早已模糊,不幸的父母那么多,谁也帮不了他们。
我身旁,一个穿浅绿色T恤、瘦瘦的小伙子摘下口罩,问我是不是记者,然后突然开始给我讲他的故事。四年前,他毕业于北川中学,现在绵阳一所大学里读书。他的父亲被埋在县城里,生还无望。“北川的下一代都没了,”他感慨地说,“从幼儿园到高中,不知以后怎么办。”
从北川中学出来,沿盘山公路而下。从山上滚落的巨大石头不断出现在眼前,从它们旁边绕过时,令人不寒而栗。远远地我开始看到县城的废墟,像是一片倒塌的积木。路上,是形神涣散的灾民,他们正赶往北川中学附近,然后等待被运往绵阳。还有一小队一小队的军人,他们年轻而疲倦,其中的一些正背着老人,或抱着走不动路的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