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有一点向往,向往我和你也会有一座墓,我会精心设计,让她简朴又寓意深刻。不要高,要低;不要大,要小。但要刻上你的墓志铭:我轻轻地走,正如我轻轻地来;以及我的:下一世我还将顺水漂来。
向往一座墓,是为了不朽?
是为了看见有一天(就像亭亭会冒雨赶赴安徒生的雕像前,会常常去给福克纳的墓献上一束花),有一个热爱和理解你的人,不管这个人在未来哪一世出生,与你隔着多少年月,不管他是老还是年轻,他因为能在你的墓前待一会儿而感到安慰,因为读你的书,而跟你隔着世纪对话;有一个人,从遥远的地方来,只为了来看看你……那样的墓地必是像我今世在异国他乡看到的,在鲜绿的草地上,有鲜花点点,一定有明媚的阳光,有情侣在亲吻,有老人在散步,听得见教堂的钟声……
还可能会有情侣来看我们俩。因为他们相信古老的爱情,因为他们如此相爱,也想要我们的见证;或者,他们遭遇了不幸,就像我现在失去了你,他或她,想在我们这儿待一待,要是我们能给他们安慰,要是我们能陪一陪他们……
我们没有那么伟大。你不是韦伯,也不是福克纳。可我真的愿意想象那景象,绿草丛中,或者树林里,一座一座墓碑庄严、安宁,充沛的阳光给墓地满满的生气,一幅人间美景,一幅画,那画面里有我们。想象我们俩的墓,朴素得找不见,又典雅得难忘。那是我们永远在一起的象征。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你肯定也想。
但你说过的,我们不管那形式,我们不论怎样都在一起,“在天在地,永不相忘”。
我知道,我不会真的去做。
但是,你还写过复杂的必要。你懂得要有一种形式,否则哀思无以寄托。可你又说我们不必,我们都明白,我们来世还会相互找到……你对我的要求太高了。现在我被思念笼罩,失去了理智。我不知道我能做什么,又到哪里去找你?!我到了地坛,却分明感到你不在!我打车到了飞机场,却不能去普林斯顿!我要有一个意味。我要有一个形式。我要“想”你。我必须自己走完这一世剩下的路,我得有一个坐标,有一种语言,否则我会迷路。
不,我们说好的,我们不要墓地。你说过的,你说,只要想到你,无论在何处,就都是你的墓地,你就在那儿,在每一处,在我们想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