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哈拉的眼泪:三毛传》第三章 萧萧雨季空寂寥(3)

那日归家,她将所有的屈辱独自一人承受下来,没有告诉父母,也没有告诉任何人。只是在月光初上枝头时,静默地躺在床上,呆望窗外皎皎明月,然后忽然泪如泉涌一般湿了整个脸庞。她拼命哭,不顾死活地哭,仿佛欲用这泪水来洗去心中的屈辱。

那一夜,她不知哭了多久。只知道,明月升空,又无情西去,对她的悲伤冷清而淡漠。然后黎明到来,天亮了。

天亮了,那又是一个崭新的日子。

也许是夜里的泪水真的起到了作用,三毛变得平静了许多。仿佛头一天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境,梦醒后原来所有都不曾发生。所以她与往常一样,穿上衣服,收拾好一切,然后坐上公车,听着车上嘈杂的谈话声。她却听不清车上的人说的话,反而透过那些琐碎,更清晰地听到公车的轮子在路面上碾压的声音。

下了车,走进学校,她的眼睛并没有看向任何人,但却能感觉到所有投往她身上的目光,充满了讥讽与嘲笑。当她走进教室时,头一次感受到被全班的同学关注的滋味。原来那并不好受。她缄默不语,她努力忍受。

她自以为泪水可以洗去屈辱,却发现无法洗掉旁人的侧目,她自以为沉默可以将一切尘封,却发现封不住他人的记忆。原来越是惹人悲伤的事情,便越是难以化作幻梦。原来她努力在心灵上构建的大厦,如纸一般轻弹即破。

于是在某一个清晨,那大厦真的塌了,是无法再承受加诸其上的压力,轰然的崩塌。那时三毛刚刚踏入教室,就毫无预兆地忽然晕倒在地。那之后,突然昏厥变成了她的生活常态,只要她想起那天的事情,就会随时随地晕倒。

即便如此,她仍然坚持不告诉父母。

每一个人都是具有双面性的,有些人并无明显界限,有些人则异常极端。极端者如三毛,当她有所追求有所向往时,会不顾一切阻力去追逐,但她又是那样懦弱,甚至连在学校受到委屈也不敢说出来。遇到事情,她总是选择自己独自承受,不愿他人分担她的苦痛。

所以,当其他孩子将家庭视作归宿,将父母的胸怀当做港湾时,她却选择向外逃去。她选择逃避的方向是公墓。

那时候,她选择与死人作伴,因为只有死人不会讥讽她,不会嘲笑她,不会对她投以异样的目光。于是她开始流连在各个墓园里。六张犁公墓、陈济棠先生墓园、阳明山公墓,还有一些没有名字的墓园,都曾留下她在黄昏的暮色中沉静阅读的身影。她与墓地真的是颇有缘分,也许,她生来便喜爱与死人为伴。和死人在一起时,她才能真正放松下来。

在那样的日子里,对三毛而言,学校如地狱般予人折磨,墓地却安静明快宛若天堂。她宁可在墓地中读书,也不愿在学校受教。后来人们说那时候她一直在逃学,但对她而言,墓地才是真正的窗明几净的教室。

三毛就这样在墓地中享受着她的青春。没有彩色的蝴蝶结,没有欢乐的跳皮绳,没有老师的殷殷教导,没有青梅竹马的暧昧情愫,有的只是黑白色的悲伤,与黑白色的沉寂。

为了读书,她将中午吃饭的钱省了下来,用那钱去牯岭街的旧书店买书,她买的第一本书,叫《人间的条件》。那之后,她又陆陆续续地买了许多书。那些书是她在那些日子里最好的伙伴。

而她是如此懦弱,即便已经做出逃学这样的举动,她仍不敢过于违逆学校规章。于是她每旷课两三天,便去学校坐一天,只要可以让老师看见她便好,之后她再继续失踪三五天。但这样的伎俩并未逃离学校的责罚,于是一封公函被送到了陈嗣庆的手上。这一封公函终结了三毛几个月的逃学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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