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查泰莱夫人的情人》是一件很难过的事,特别是,最后一次见面时他已经身染重病,还离开病榻到书店来见我,看起来脸红发热。让我难过的是,我必须向他解释自己为何不能接下《尤利西斯》以外的任何出版事宜。我不但缺钱,没有空间也没有人手跟时间——但是要让人相信莎士比亚书店没有赚钱,是很难的一件事。至于要我开口跟他说,我不想成为别人口中的色情书商,更是难以启齿。而且我也不可能跟他说,我只想出版一本书——在出版过《尤利西斯》那样一本书之后,还有什么书是值得出的呢?
劳伦斯又写了一封信问我是否已经改变心意,而我把回信寄到他留下的法国南部住址。但是既然他在一封后来出版的书信中提到我并未回信,我想我的信应该没有寄达。
我和乔伊斯的一位共同友人,英国画家法兰克·布根先生(Frank Budgen)去威尼斯参加了劳伦斯的葬礼,他寄了几张临时墓园的快照给我看,墓园墙上仿佛可以看到劳伦斯的“浴火凤凰”逐渐消声匿迹,因为他自己都已经“得道仙逝”了 。我觉得在他最初的长眠之处应该要立一个牌子,以兹纪念。
几乎每天都有人带着稿子来访,有时候则是支持者上门。例如阿莱斯特·克劳利 就不是他自己上门,而是一个金发女士,一个非常有干劲的死忠支持者,替他来谈生意。
克劳利这个人在他写的《毒鬼日记》(Diary of a Drugfiend) 里面所展现的独特风格,就跟许多关于他的坊间传闻一样。他那黏土色的头几乎已经秃了,只有一撮头发从额头往后延伸,经过头顶后在颈背垂下——那头发好像用胶水黏在头上似的,生怕风会把它吹掉。他把自己搞得像木乃伊似的,看来令人心生反感。我和他只有短暂时间称得上是认识。看着他那副模样,我怀疑那些英国朋友隐约提及的是不是真有其事:他们说他是个特务。我想,会被挑上当特务的人,应该不会像他那样醒目。
阿铎斯圣山(Mount Athos)上修道院里的修士、黑色弥撒仪式等等人、事、物都被克劳利写进他的书里面。至于那“人兽交”的仪式,还有他跟牛津学生的关系,我希望是别人以讹传讹的,书里面从未提及。
结果这金发女士打开一个公文包,拿出一份出版说明书,上面写着“《阿莱斯特·克劳利的回忆录》即将由莎士比亚书店出版”,甚至还备妥了一份跟莎士比亚书店的契约书,上面只差我的签名——这实在很惊人。每个细节在之前都已经先处理好了,里面甚至规定莎士比亚书店要把售书所得的百分之五十拨给克劳利先生,而且还要我们把顾客通讯簿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