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转说则更有趣味了。当代文学是否存在“向内转”的趋势,这是文学评论家鲁枢元提出的一个受到重视也引起争议的命题。转入内心,则是古今中外一大批作家特别是诗人的实际。特别是一些在“外务”中屡受挫折的文人,作为一种补偿,一种“移情”,转入内心,转入一种类似自恋自怨自嚼自味只是无以自解的沉迷状态者,比比皆是。从经世致用的观点看,这种“向内转”的作品殊无可取,向内转的文人殊无可用,这种轻视内转的传统在我国可谓源远流长,于建国后而尤烈。故而李商隐诗长期以来得不到应有评价而一千多年后的鲁枢元的命题也屡遭非议。问题是诗的价值并非一元,经世致用恰恰不是诗功能的强项,以诗治国或诗人治国本身就是幻想,大可不必这样去衡量诗与诗人。而向内转的作品由于探幽察微,开出诗中奇葩,更有别类无法替代的抚慰共鸣润泽导引的奇异效应。
毕竟是今日了,我们完全可以更好地研究一下这一类心灵诗。
外务及身外之物是比较明晰的,空间时间,轻重缓急,吉凶祸福,成败利钝,是非得失,用藏浮沉及因之产生的种种喜怒哀乐,都是可以说明与明说的。这些诗可能碰到道德政治文化环境方面的表述困难,却不是语言困难。所以那些面向外务外物包括因外而及内(如本文所引杜诗)的诗,结构都较为有序有规律。而内心的世界,长期的情意之结,特别是敏感多情雅致而又软弱的诗人李商隐的情意之结,迷迷茫茫,混混沌沌,如花如雾,似喜似悲,若有若无,亦近亦远,且空且实,恐怕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依弗氏学说,说得太清楚就没有这块垒潜气,心病也就痊愈了,也就没有这一批诗了。盖它们不但会碰到经世致用文以载道诗主张者的贬斥,而且首先遇到的是语言上的困难——你找不到可以表述内宇宙的精当语言。一般的交际语言在用来表现内心世界的时候常常是千篇一律、挂一漏万,买椟还珠,因言害意。这样,潜气内转的诗人就必须另辟蹊径,另寻非同寻常的语言与结构。这就是古今一批诗人的内向之作读来前言不搭后语、朦胧费解的缘故。
其实,李商隐的这一类诗,称之为“混沌诗”要比朦胧诗贴切得多。朦胧是表面,而混沌是整体是立体也。人的内心,被称之为内宇宙,确实是扑朔迷离,无边无际,无端无底,只有用“混沌”二字才好概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