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解人》再谈《锦瑟》(3)

八句诗引完,越引越是大白话,从词句的角度看,明白晓畅易懂;从形式特别是音韵方面看,更是朗朗上口,整齐合律,绝不佶屈聱牙。语言明白(有时还有些艳丽,如锦瑟、华年、蝴蝶、春心、杜鹃、珠泪、玉烟诸字)、形式整齐、音韵流畅,使这首诗读起来舒服、美妙。它绝不是一首以读者为“敌”的故作艰深的诗。它读着一点也不费劲、不作难。

那么它的深奥费解到底来自什么地方呢?无端便觉广泛,便觉抓不着摸不住,强解无端为有端,自讨苦吃,自然艰深。这是从内容上看。从结构上看,则是它的跳跃性、跨越性、纵横性。由锦瑟而弦柱,自是切近;由弦柱而华年,便是跳了一大步。这个蒙太奇的具象与抽象、器物与时间(而且是过往的、一去不复返的时间)、有端(瑟、弦、柱都是有端的,当然)与无端之间的反差很大,只靠一个“思”字联结。然后庄生望帝,跳到了互不相关的两个人物两段掌故上去了。仍然是思出来,神思出来的,故事神游游出来的。游就是流,神游就是精神流心理流包括意识流。再跳到沧海那里,诗胆如天,诗心如海,从历史到宇宙,从庄周到望帝,从迷蒙的蝴蝶到春心无已的杜鹃,一下子变成了沧海月明的空镜头,然后一个特写凸出了晶莹的珍珠上的泪迹,你能不悚然么?你能不感到那样一种神秘乃至神圣的战栗吗?你能不崇拜这时间与空间的无所不包无所不在无端无已吗?华年是时间,庄生望帝的回溯激活的也是时间感,而“沧海月明珠有泪”七字一下子把你拉到了空间,由沧海明月之辽阔而至于珍珠泪痕之细小,由沧海明月之广旷而至于珍珠泪痕之深挚并近缠绵,呜呼义山,所感所写真是到了绝顶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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