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我不知道他是中国人,准确说,我都不晓得班上有这号人。我是开学半个月后才转到这个班上,里头亚洲面孔并不多:一个马来西亚的男生叫Jeremy,爷爷是广东人,识得一点普通话,可用粤语骂人极溜。两个韩国女人,一个二十,一个三十出头,皮肤都很好。让人吃惊的是三十出头的那位看起来反而比较小。她身材迷你,平日在头顶正中梳个小发髻,活脱韩剧中少女的形象,是一个自由画家。年轻的那个微胖,穿着朴实。一定要说特点的话就是有两个大门牙,嘴唇紧闭都遮不住。我迟到时她总帮我占位,用有韩国口音的法语教训我说,Pano,你又迟到。最后一个是尼泊尔女人,约五十岁,梳着长长的辫子。她手臂戴着古银镯子,衣服大都镶嵌着烦琐的民族图纹。那双浅褐色的眼睛里有着年轻女子没有的淡薄感,我想她应该看过很多风景,也告别过很多人。后来晓得她住得远,在小火车都要开一小时左右的一边郊小镇。每日清晨她的法国丈夫会开车送她来,再接回去。她丈夫是一个不修边幅的老头,像个流浪汉。提起他时她脸上才有少许的羞涩感。
那时已经下过一场雪,天气冷得要命,早上的课经常有人缺席。有一回语法课上到一半时,安静的走廊上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嘭,嘭,嘭,由远及近。两三秒后他气喘吁吁地出现在教室的门口,可以想象得到他一口气跑上四楼的画面。他敲了敲门,在因缺席太多无处发火的教法语老头儿的怒视中,轻手轻脚地走进来。他在教室右侧拐角处拖来一把椅子凑进来(教室桌椅是沿着墙连接在一起的,中间是片空地),左顾右盼地瞄周围人的书,想了解课的进度然后手忙脚乱地翻起书来。老头儿指着他说,迟到的那个,就是你,来回答这个问题。他惊慌地站起,砰一声又把椅子弄倒(教室响起小小的哄笑声),嗯了半天挠挠头说我不知道。老头儿很生气地说,既然不知道平常就要来上课!他笑呵呵地弯下腰拾起椅子坐下,像什么都没发生。这是我头回见到他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