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凤的弄权及其他
可卿死了,尤氏犯病,贾珍便请王熙凤协理宁国府,叫作智力引进。偏偏王熙凤喜欢揽事,喜欢逞强,“脸酸心硬”,有几分铁腕,便当真管起事来,而且看到自己“威重令行”,十分得意。掌权本来是办事的手段,如凤姐此次协理,本意是为了管好秦可卿的丧事,离开办事,掌权也就失去了意义。但掌权本身又会带来许多乐趣,逞强的乐趣,耍威风的乐趣,斗智斗力的乐趣等等,于是,手段变成了目的,为掌权而掌权也是可能的与富有吸引力与刺激性的了。乐趣云云,有几分游戏性。看来,正是游戏性使得手段变成了目的,使手段变成了一种享受、一种自我的愉悦。“运动就是一切,最终目的是没有的”,伯恩施坦的理论不知是不是可以算做一种为运动而运动,为“革命”而“革命”的理论。这里,为某某而某某的命题的基本模式,应该是“为艺术而艺术”。作为一种文艺理论,为艺术而艺术似乎是一种诡辩。作为一种心理现象与人生现象,为艺术而艺术的状态多着呢!为艺术而艺术实际上是艺术的异化。正像为掌权而掌权、为弄权而弄权实际上是权力的异化。而为花言巧语而花言巧语,为技巧而技巧实际上是语言与技巧的异化。从掌权到弄权,很可能就是一个从为人生(人死)而艺术到为艺术而艺术的过程。“云破月来花弄影”,王国维最欣赏的是一“弄”字,叫做“著一弄字而境界全出”,正如“红杏枝头春意闹”,着一“闹”字而全出境界。什么是弄,弄是做了什么的意思,是to do something,但“弄”往往是一种无目的的做。弄坏了和破坏了不同,弄好了也和修好了搞好了做好了不同,因为缺少自觉的目的与步骤。弄权不是掌权不是争权甚至谈不上什么直接显明的“以权谋私”,而更多地是为艺术而艺术,用对权的得心应手的使用与发挥来愉悦自己。王熙凤弄权铁槛寺,其实她管的那事与她并无利害关系,包括对报答的银两她也并不在乎,她对老尼这样说至少有百分之五十的真实,因为她弄权的主要动机确实不在于索贿受贿,她确实在当时不会对“贿”的那几个钱十分看在眼里。但老尼一将军,叫作:“如今不管……倒像连这点子手段也没有似的”击中了穴位。果然凤姐“发了兴头”,甚至说出“从来不信什么阴司地狱报应”的极重极重的类似“誓师”的语言来。弄也玩也闹也,亦大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