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到荣府的隆盛繁华讲究排场,这位主张“好了”渲染梦幻的“跌过一番筋斗”的过来人,却丝毫隐瞒不住笔端流露出的自我欣赏自我满足甚至是自吹自擂的语调与个中的快意情绪。呜呼,能做到“粪土当年万户侯”的当然只能是毛泽东与他的“同学少年”而不是曹雪芹!呜呼,说“好”就是“了”易,去掉对“好”的依恋回味与对“了”的哀叹谈何容易!真正又“好”又“了”了的话又哪儿来的《红楼梦》?呜呼,曹雪芹亦不能免俗,不但津津有味地令人垂涎三尺(首先当然是自己垂涎了)地写种种讲究排场(包括写宝玉薛蟠等人的性享受的优越条件),而且用同样的语调写刘姥姥这种小人物的毕恭毕敬奉承叨光,写金寡妇这样的小人物气势汹汹前来理论,要告秦钟欺她侄儿金荣的状的,听了尤氏几句话早把“盛气……吓的丢在爪洼国去了”……显然,作者写这一段不是嘲笑贾府的骄横霸道,而是嘲笑金寡妇的不自量力,作者写到这里并无叹息,而只有权贵者的自满自足自傲,真是十足地开心!
一石数鸟,刘姥姥进荣国府一章还写了王熙凤的另一面;说话随和,通情达理,“俯就”穷亲戚,注意“公共关系”。她说的“大有大的难处,说给人也未必信……你不嫌少,先拿了去用吧。”其实既实在又谦和,全无锋芒毕露、咄咄逼人之意。联系到第十六回凤姐为赵嬷嬷的两个儿子“走后门”办事时也是如此。看来这位“辣子”也有甜的时候,第一,她是分亲疏远近的,分阶级的,刘姥姥虽穷却能理出一点与王家的亲戚关系,自然不同。赵嬷嬷是贾琏的奶母,自不必说。第二,她爱听奉承话,吃软不吃硬。刘姥姥的骆驼寒毛之论,周瑞家的听着“粗鄙”,听不下去,凤姐却未必不爱听,因为凤姐并不酸文假醋,她其实喜欢大众幽默语言。赵嬷嬷则当着贾琏的面捧凤姐贬贾琏,使凤姐有了兴致,“外人”“内人”地说笑起来,如此情绪高涨,焉有办不成事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