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是普通的,因石而成玉就是石头的升格乃至“异化”了。所以,“木石前盟”比“金玉良缘”动人得多。因为木石比金玉更具有原生性,更本真也更朴素。《红楼梦》中关于石头的故事非常精彩,显示了曹雪芹的高度的艺术想象力,也显示了他的悲哀、不平、迷惘和自我解脱。但《红楼梦》中关于玉——即那块宝玉——的描写可就大不如石了。衔之而生也罢,两行小字“莫失莫忘、仙寿恒昌”也罢,丢了又找回来也罢,特别是又出来个衔玉而生的甄宝玉也罢,除见林黛玉时摔玉一节以外,其余有关这块玉的具体描写都脱不开俗气、太实、啰嗦、外加游离,甚至有画蛇添足之感。当然,整个说来还是有深意的,这一点后面当另作议论。
《红楼梦》里的另一个精彩的幻化故事便是“神瑛侍者”给“绛珠草”灌溉,绛珠草投生为女人,愿把一生的泪水还给爱自己的神瑛侍者的故事。着实是别致得很,古今中外,只此一家,任凭结构主义的大博士们怎么研究,难得找出一个什么原型什么模式来!而这个故事是这样优美,这样缠绵,这样至情,这样哀婉,与小说内容相比又是这样贴切,真是千古绝唱了!而这样的故事,不是来自初民的民间传说,不是出自神话时代的巫神宗教,而是来自后神话时代的文人创造,就更加令人赞叹了。
作为装点也罢,有这样的装点和没有这样的装点是不同的,有这样的幻化与没有这样的幻化是不同的。《红楼梦》中的写实描写像铁一样沉重,金一样珍贵,而《红楼梦》里装点穿插的这些幻化故事,用独特形色的烟霞衬托打扮起我们的铁与金来;没有艺术想象力的文学当然是跛足的文学,没有艺术想象力的作家,当然最多是门槛外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