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启示录》代序/无尽意趣在“石头”(1)

无尽意趣在“石头”(代序)

王蒙在一次电话中以他一贯的调侃自嘲口吻说:请注意了,一颗红学新星正在冉冉升起。原来他自己正在研究《红楼梦》,已写成好几篇文章了。

随即在《读书》杂志上看到两篇:《蘑菇、甄宝玉与“我”的探求》《时间是多重的吗?》。展读之余,真有炎炎日午而瑶琴一曲来薰风之感。这的确是新星,不是因撰之者新涉足这一领域,而是因文章确有新意,是以前研究者没有写出,读者没有想到,或可说雪芹也没有意识到的。王蒙挖掘出来,给予细致的分析,并注入新的内容。其思想和笔调一样,汪洋恣肆,奔腾纸上。

笼统地说别人都未见识到,未免大胆。我是红学门外汉,极少阅读研究著作,和人谈论的机会也不多。不该妄言。还是只说自己为好。我从幼时读有护花主人评的《石头记》,常和兄弟比赛对回目,背诗词,却当有人来借《红楼梦》时,答以没有。因不知这一部书有两个名字。后来知道了,便发议论说,还是“石头记”这名字好。它点出了主人公的本来面目,包括降生在“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以前的履历,“此系身前身后事”,而且这部书本身就是记在石头上的。也许有人要考证高十二丈,见方二十四丈的大石头,能记下多少文字。那就请便吧。王蒙也认为“石头记”的书名好,可谓虽不英雄而所见略同。从石头主人公,引出了一株草,引出了木石前盟的故事,使得宝黛的爱情更深挚更刻骨铭心。因为它是从前生带来的,是今生装不下的。套用“反面乌托邦”的说法,它是“反面宿命”的。深情与生俱来,却没有带月下老人的红线。石头有玉的一面,家族与社会都承认这一面。玉是要金来配的,与草木无缘。木和石乃情之结,石和玉表现了自我的矛盾和挣扎,玉和金又是理之必然,纠缠错结,形成红楼大悲剧。曾见一些评论,斥木石金玉等奇说为败笔,谓破坏了现实主义,实在不能同意。

关于绛珠仙草的想象,真是美妙极了。王蒙也是这样看的。它生长于三生石畔,餐饭都不离“情”,到人世的唯一目的便是还泪。脂砚斋有批云:“细思绛珠二字,岂非血泪乎?”从来多以花喻女子,用草喻女子的,除了这一株,一时还想不出别的来。花可见其色,即容颜,是外在的;草则见其态,即神韵,是内在的。这些比喻、想象和无稽之谈大大丰富了小说之所以为小说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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