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1937年,即南京大屠杀发生那年,南京正处在新旧交替的变革时期,老南京、清朝的南京与国民政府的新南京共处同一时空,交相辉映。旧时代的痕迹在首都南京的街道上仍然随处可见:沿街叫卖的小食贩挑着担子,扁担两头的篮子里,一头装着小饭碗,一头装着茶壶;露天工厂的纺织工弯腰坐在手摇纺织机前辛苦劳作;面食馆里的厨师正揉着面团;锡匠带着锡器叮叮当当地沿街叫卖;鞋匠在顾客门前修补鞋子;孩童们手抓圆形方孔铜钱急切地看着小贩制作糖果;嘎吱作响的独轮车上垛满高高的芦柴,让人既看不到车也看不到推车人。然而,新气象也随处可见:沥青马路正在逐渐取代土路和石子路,电灯和霓虹灯取代了忽明忽暗的煤油灯、蜡烛和汽灯,自来水取代了沿街叫卖的桶装水。坐满了文武官员和外交官的公共汽车和小轿车鸣着喇叭穿行于黄包车、运送蔬菜的四轮马车以及缓步而行的行人和各种动物之间,这些动物有狗、猫、马、猴子,有时甚至还有水牛或骆驼。
但是,有些古老的东西似乎永远不会改变。修建于明代的古老巨石城墙雄伟地环抱着南京城,一位传教士称南京城墙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奇迹之一。他宣称,如果能在城墙上开车环行,毫无疑问将能领略到中国风景的壮观。在城南端的城墙顶上,透过锯齿般的灰色城垛,可以看到工人居住区灰蒙蒙的砖瓦,以及富足人家或红或蓝的瓦房屋顶;然后向北望去,就是政府建筑区,各部大楼和各国使馆都是高大现代的西式建筑。
将目光转向东北方向,你会看到白色的中山陵在紫金山深色背景的映衬下熠熠生辉,富豪和权贵们的乡村别墅星星点点地分布在山脚下。再向西北方向望去,也许会瞥见江边的工业生产活动:工厂中冒出的滚滚浓烟,煤炭码头的黑色污迹,停靠在码头附近的汽船和炮艇;京市线和沪宁线的铁轨穿过城市,并在南京北郊的下关车站交会。沿着地平线,还可以看到城墙外黄褐色的江水奔流不息,先是向北,然后蜿蜒流向东方。
1937年夏天,南京所有这些辉煌与暗淡都陷入昏昏睡意之中。南京空气潮湿,天气闷热,早就拥有“中国三大火炉之一”的称号。炎热混杂着从附近田野中飘来的粪便恶臭,驱使城内的有钱人在炎热的盛夏出城前往海滨胜地避暑。对留在城里的人来说,夏季是打盹的好时节,人们慵懒地摇着蒲扇或竹扇,并在门前挂起竹帘以遮挡阳光。到了晚上,街坊邻居们逃离火炉般的屋子,带着躺椅来到街上,彼此闲话家常,打发时间,最后露天入睡。
几乎无人料到,几个月之后战争会打到自家门口,兵燹肆虐,血流成河。
1937年8月15日,金陵大学的心理学讲师张小松刚躺到床上准备小睡一会儿,就突然听到刺耳的警报声,“是在进行防空演习吗?”她想,“我怎么没有在报上看到通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