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夫在威尼斯,死亡在瓦拉纳西》(3)

一个推着部四轮童车的女人快速地朝他瞥了一眼,又更快把目光移到别处。他肯定又做了那事,不是大声地自言自语,而是用嘴巴做出话语的口形,无意识地与他脑子里翻滚着的怨气对嘴形。他紧紧地紧上了嘴巴。他一定要戒掉这个坏毛病。在所有这些他一定要戒掉或者一定要开始做的事情里,这件事排在最前面。然而你要怎样才能戒掉一件你在做的时候都没有意识到的事呢?夏洛特是最早向他指出这个问题的人,那还是他们在一起的时候,然而在这之前,他可能已经养成了这个习惯很多年了。到了最后,她是这样称呼“静音卡拉OK”这种习惯的。“那事,”她会说,“你又在做那事了。”最初这只是两人之间的笑话。然后,就像发生在婚姻里的其他事情,它不再是个笑话,而变成了争吵中的一根骨头,一个问题,一种愤恨不满的缘由,渲染着杰夫星球上的许多细节的一种--就像她形容他们的婚姻是让人无法栖身的垃圾场一样--让人无法忍受。他说,她一直没有理解的是,他自己同样也无法忍受杰夫星球上的生活,甚至也过之无不及。她说,那正好道出了她的心声。

这些日子没人会提醒他,他又走在街上用嘴比划他的想法了。这真是个很坏的习惯。他必须戒掉。然而很有可能的是,当他现在走在路上的时候,他还在做着这样的嘴形:“这真是个很坏的习惯,我必须戒掉,很可能当我现在走在路上的时候,我还在做着这样的嘴形……”他又一次把嘴巴紧紧抿上,以此关闭这整条思路。唯一能戒掉这个用嘴巴做口形的坏习惯的办法是戒掉他的脑子里形成的话语,戒掉那些形成词语的想法。但这要怎么做到?这真是件很难的事。这种事,你只有在印度的灵修院里才能解决,而不是在美容师那里用化妆品去除。最终所有发生在内在的事都会展露在外在。内在会被外在化……他试着笑了一下。如果他能经常笑一下,也许他的表情看上去会快乐一点,而外在也可能会被内在化,他的内心也可能会发出微笑。当然这么生活会很累,一直这样微笑的话。一旦他不再专注于微笑,那张脸酒又跌回到阴沉的常态。“常态”的确是个最合适的词。路上走着的大多数人像是犯了让人失望的罪一样,看上去都很凄凉。他们中的很多人,如果他们的脸说明了什么,他们的灵魂也皱着眉头。也许亚历克斯·弗格森是对的,也许猛嚼口香糖才是唯一的答案。如果真是这样,问题的解决方案就在路边的书报亭里了。

柜台后面是一个年轻的印度女孩。她多大?十七?十八?她确实很漂亮,带着明亮的笑容,那在她这个行业里是极为少见的。也许她刚开始工作,在准备A级高中考试,或者随便现在叫什么的考试里忙中偷闲替她一本正经的老爸顶个班,她爸爸虽然只会说很简单的英文,却已经完全融入了英国生活,一脸不爽的表情跟任何一个祖宗与诺曼人一起过来的人截然不同。阿特曼总是在与此人打交道的过程当中感到不快,他们的见面时间很短,但每次总能把他所有想做好人的希望打消了。说“请”和“谢谢”的习惯很难压制,于是作为一种报复,或是一种抗议,在那人拒绝遵守基本礼仪的情况下,如今杰夫总是会拿起随便什么他要买的东西--一张报纸,一条巧克力--然后一言不发地把钱递过去。但今天不同。杰夫给了她一磅硬币,她递给他找钱,微笑地注视他的双眼。如果让她再做几年,她就不会关心她在服务的是谁了。她只会抬头,抓钱,不会想把这微不足道的金钱交易变成任何一种其他事情。然而此刻,一切都宛如魔术,让人们(比如杰夫)对生活感到美好一些是如此容易,让世界变得美好一些是如此容易。让人费解的是,为什么那么多人--很多时候,他自己也可以被算做其中之一-会选择让一切变得更糟糕。他走出报亭的时候比走进去时快乐了一些,他被她迷倒了,甚至激起了些情欲。也不是真正的情欲,倒更像是好奇心。好奇她今天穿的T恤和低腰牛仔裤底下穿的是什么样的内衣--正是这种思维让穆斯林社会中的很多人--所谓的穆斯林社会--让他们的女人戴上了黑面纱。他前几天读到,在欧洲,英国的穆斯林是最会嫉恨、牢骚最多、总得来说最会厌烦的一种人。所以为什么有那么多要让穆斯林人融入英国社会的议论?他们如此不爽本身就是一种深刻的同化象征。还需要什么更好的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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