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桥是建明在北京住过的第二个地方。比起纪家庙,洋桥算是繁华的十里洋场,是南城的CBD。建明住在洋桥南的康复医院西部,一座为当年居住在德胜门一带胡同的居民建的回迁楼。往西,往北走去都是农村。烟尘滚滚,田地连绵。建明跟一位三十多岁的诗人合住,此人做过诗歌媒体的编辑,写过不朦胧的朦胧派诗歌。在那间十平米的小屋,建明的日子只比饥饿好一点,他的财产包括:蓝色格子床单一条、飞利浦单卡录音机一部、磁带几十盘、书十几本、印着大狗头的长袖圆领运动衫一件、牛仔裤两条、运动鞋皮鞋各一双。他上班的小报薪水微薄,但时间充裕。因此建明开始终日在城里闲逛游荡,乘五毛的公共汽车以及三元的郊区车走遍北京。像所有内心郁闷的颓废青年一样,每有机会就喝得大醉,醉的好处是可以瞬时让回忆显影,让自己当下,让未来浮现,让一切所想都能体验。那是一斤白酒的豪气,十瓶啤酒的牛气,内心郁结着万千愁绪的脾气。天福号的酱肘子和罐装燕京啤酒是渴望的奢侈食品,建明常喝的是一种只卖两块钱的低档白酒“神傻”,名字另类得可以,可能是说喝的时候很神奇,喝多了变傻子。建明爱上了这城乡结合部的气质,生机勃勃、拥有最低的生活成本和酒醉成本。在早晨大家衣冠楚楚上班去,为首都建设添砖加瓦;在夜晚大家回到田园般鸡鸣狗叫的乡村。三环成了生活的分界,“3”字头的车在两岸间中转。巨大包容的城市,是梦想的大包子。在夜间如巨兽般庞大无语深沉的都城,有无数像建明一样行走在梦想和潦倒边缘,在理想主义的臭水沟中游荡的文学青年。在回忆的镜头里,杨正和建明在全景中行走于并行的道路,一样的道路和命运。因为有这种挨饿、艰难生存的共通经验,建明和杨正颇聊得来,有什么活,建明都愿意借机给杨正发点钱。虽然杨正现在靠写电视剧已经脱贫,但想起杨正,就想到他说的终日买萝卜、卖血买馒头的场景,建明就会一阵阵心酸,同情心大发。
不跑题到星座和明星八卦的讨论会是少见的,因此用一下午拿出修改方向更是罕见。到掌灯时分,大家基本达成一个故事脉络的共识。“元朝时朝廷发布了禁武令,高手们不能再练武收徒,几个绝世高人和酒鬼把一套盖世武功融入喝酒的酒令动作中。这套动作被分为四部分,组合到一起威力无比。餐馆小老板老张无意间得到其中之一,为拿到全套武功,他假借举办划拳大赛来引蛇出洞。了解真相的各路隐居者纷纷出马,不明真相的酒鬼也纷纷出马,围绕着划拳秘籍,大家演了一出今古融合的动作闹剧。”建明一口气总结完毕的时候,同志们一齐鼓掌,一方面是觉得大家联手想出的故事真牛,另一方面预算可以调整,工作完成可以敞开玩了。
怀柔这条沟的旅游名吃是“虹鳟鱼”,入夜,大家啤酒在手,虹鳟在口,初夏的风微微吹来,把过去的时间、远处城市的情景疏远如故事。今生又闹酒,号召大家玩深水炸弹,不一会儿饭局又变成醉眼惺忪的酒鬼聚会。不知为何,建明今天一点儿喝酒的欲望都没有。众人嚷嚷着去打牌,占领了他和今生住的大套间。建明独自到外面的盘山路散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