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神经质地感觉到,他那双咖啡色的眼睛在盯着我。我有点慌,有意转过头,看着一对跳西班牙探戈的勇士,据说这两位是参加过“星星画展”的艺术家,是专程赶来跳舞的。
他真的走到我面前来了。
“可以赏光吗?”他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坦然一笑。
“我?……真对不起,我不大会,刚学。”我努力装作随便的样子,身上却像捆了绳子似的不自然。他笑笑:“我也刚学。”他说话很快,与人对话时反应尤其快,仿佛他事先就准备了一只多用话篓子似的。“来吧。”他说,不容抗拒。
他确实不大会跳,可样子很轻松。他的轻松也感应到我身上。他那一圈儿小胡子十分富于表情。只要他开心地笑,那有点儿卷曲的小胡须便活泼泼地颤动。
“你一进门儿我就断定你不是我们圈子里的人。”
“难道我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你呀,你是个夷人。”他笑起来。我要是跟他熟一定会反驳他:“你才是个夷人!”因为他的身材、头发、胡子乃至皮肤都像个“夷人”,起码有点儿混血种的味道。可现在呢,我只能不好意思地随他笑一笑。我这是有生以来头一次和异性勾肩搭背地靠得这么近。跳了两圈以后,我扶在他肩上的那只手浸出了汗,浅灰衬衫上留下一小块圆圆的渍迹。灯光幽暗,乐声迷离,他的肩胛骨很硬而且有棱有角,我的手指有一种放在被晒热的岩石上的感觉。他锁骨上的凹窝随着舞步起伏,那儿的肌肉结实得发亮,一种陌生的男性体味慢慢地笼罩了我。转动的人影中,偶尔能捕捉到一两个锋利的嫉妒的眼风,我心里有点乱了。
“过去你从来没跳过舞吗?”
“对,从来没有。”
“你们班男生不请你跳?”
“请倒是请,可我不跳。”
“找什么借口?”
“我可以说我心动过速什么的。”
“可你为什么不拒绝我?”
我怔了,想不到他会提这样的问题。我们俩的目光碰在一起,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很深,我想起“眼睛后面还有一只眼睛”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