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倒不一定。”一个穿细格衬衫的年轻人远远地喊,“撤销不等于改变,与其新瓶装旧酒,不如旧瓶装新酒。”
“可以适当削减各大部权力,”祝培明接着说,“打个比方吧,一个厂长手下有三个工人,一个人罢工就影响三分之一,但如果有一百个工人,那么一个人罢工就只影响百分之一……对三个电站公司就可以采取招标的办法,可是假如只有一个机械工业部,部长一跺脚,计委也得发颤!”
一片笑声。忽然一女中音优美地响起:“反托拉斯法是不是能解决这个问题呢?”
那样一种柔美低沉的胸音,很有魅力。听声音就知道,这是她,梅若行。我急忙推推哥哥。
梅姐姐离我们并不远,只不过被人挡住了。她属于那种女人,无论穿什么衣裳都适度。现在她不过是随随便便地穿了件玄色的袍子,这袍子穿在别人身上大概会像汽油桶,可她穿上却有一种高雅的格调,使她洒脱之中又透出一种雍容。她的前额大而光洁,额前不留一丝刘海,秀丽的双眉下有双聪颖端严的眼睛。看上去以前的泼辣劲儿收敛了好些,却多了些城府。她一直在慢慢地吸烟,像男人们一样吞云吐雾,而姿态却充满了女性的优雅。可以看出,她毫不为一个嘈杂的环境所动,似乎内心是一片静谧开阔的平原,任思想的河流纵横驰骋。
“反托拉斯法根本解决不了这个问题,”祝培明笑笑,“现在明摆着,综合部门没钱,专业部门有钱,但这根本玩不转。……国外也一样,假如美国国务院和巨型财团斗,没有不失败的。而调解这些巨型财团,就像普通人调解恐龙打架一样,终归会被挤死。”
他说到“被挤死”时口气很冷。哥哥微笑了一下。
“这个人很有见识,”他低低地对我说,“可惜,他的思想太超前了,空有屠龙之技……”
讨论结束后梅姐姐把我们介绍给大家。听说是银石滩来的,祝培明似乎特别感兴趣:“听说那地方地貌很怪?”“你也听说了?”哥哥很得意地笑笑,“独一无二的原始海蚀地貌,世界上大概也很少见。”祝培明高高挽起袖子,露出筋节突起的双臂,很有精神地伸了两下说:“这种地方要是开辟成一个旅游区,一年不知可以为国家赚多少钱!前途不可限量。你们能不能拉几个年轻人先搞个帐篷公司什么的?我赞助,怎么样?”
哥哥慢吞吞地摇着头,“在这点上我跟你们这些改革家不大一样。我认为这种稀有的原始海岸需要重点保护,绝不能开发,也不能搞什么旅游区,顶多建个海生物实验站就行了。自然对文明已经让步很多了,文明不能得寸进尺把自然全部吞掉。”
祝培明深深地看了哥哥一眼,欲言又止,很有风度地微笑着伸出手:“好,认识你很高兴,这个问题我们以后再争论。”他向身旁的一个女同学点点头说:“可以开始了。”
然后对我们一笑:“这是我们的固定程序,自由讨论之后是舞会,跳跳舞,轻松轻松。”曲子都很好,李斯特的《摩菲斯特圆舞曲》之后,换了支“探戈”舞曲,很典雅,灯光也调得比较暗淡了。梅姐姐和哥哥翩翩起舞,我孤零零地坐着,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一杯饮料。祝培明仍面对着我,坐在我的斜前方。舞会开始后他一直在和别人低声聊天,对手换了一个又一个。有几位打扮得很摩登的女郎主动邀他跳舞,他都十分委婉地谢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