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你认为?”终于念完了,他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喝了口酒。
“……说真的,我不太喜欢。”
他呆呆地盯着我。
“我觉得,诗这种东西是需要一种灵性的……并不是人人都可以当诗人。”
“主席讲过‘诗言志’嘛!难道你喜欢那些狗屁不通的朦胧诗?有首诗写了红樱桃又写紫罗兰,这两种植物是同一季节生长的吗?还有首诗说黄昏里有淡蓝色的露水,这都是需要考证的!这种瞎写一气怎么能叫诗呢?”
“就在你考证的时候,诗神缪斯已经飞走了。”我说。
他又怔住了。
暮色悄悄染透餐桌旁那幅巨大的落地窗帘。那窗帘是淡青色丝绸的,上面用银线绣了些梅花。这里隐隐地能听见海潮的声音。
“现在好像没有什么人敢在夜里去银石滩了。”他忽然皱起鼻子讥诮地说。
“你呢?你敢吗?”
服务员来收拾桌子了。郑轩做了个等一等的手势,很精细地把每个盘子里的剩菜一点点地吃净,连一口残酒也不留下。我顿时感觉到这顿饭对他来讲意味着什么。摸摸兜里只剩了几个钢镚儿,我悔恨不已。
“我当然敢。”他用剩汤涮净了每一个盘子,然后慢慢地倒进嘴里。我移开了眼睛。
“我是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从来不信什么鬼啦神啦的。那次春游不过是巧合,瞧把咱班这帮人吓的!”他很别扭地笑笑,“没出息!”
我也很别扭地笑笑,努力想找句话回答他,却感到无话可说。出于礼貌我又枯坐了一会儿。
从鱼餐馆出来天已全黑了,我找了个借口和郑轩分了手,一个人茫然地在黑暗中走着。哥哥的小屋就在附近,那儿每天都聚着许多人,我不想凑那个热闹。信步走着,月光下渐渐能辨出一株老榕树的影子。哦,原来快到小雪的家了。老榕树那石化了的胡须,那枯萎的根,这时都在月光下变得紫幽幽的。双层小木楼这时看上去有点歪,就像安徒生童话里那些歪歪倒倒的小房子。那些小房子里往往会走出个挎篮子的老婆婆,篮子里装着一只肥大的丹麦烤鹅。
那门竟真的响了一声,不过走出来的不是老太婆,而是个娉娉婷婷的女孩,手里拿了个塞得鼓鼓的壮锦袋,青杨柳似的一闪,就在黑暗中不见了。
小雪!我急忙跟上去。小丫头!这么晚了也不知道害怕!我把自己隐蔽在她身后的影子里,那条黑影在银白的月光里摆着。月亮是浅黄色的,很温馨,不像北方月亮那么冷,周围树的投影都很鲜明,反差强烈,像一幅黑白木刻,线条简洁得像肯特的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