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火》04

她又常穿一些漂亮的衣服,另式另样地装饰自己,她那些衣服美得古怪,分明不是国内市场上能买到的。她很会打扮,所有的衣饰都很适合她自己。她常喜欢嚼一颗槟榔,弄得嘴唇红艳艳的,满口都是槟榔的清气。一起看电影的时候,她轻轻地扇扇子,那一股微风伴着她身上的香气,弄得人痴痴迷迷的,像堕入了温柔乡里。日子长了,我发现和她在一起总感到很舒服,这是因为她极善于照顾人。譬如,我常忘记看课表,因此课间操时间回宿舍便常忘了带书,她总是记得帮我拿出来。我是个粗心的女孩子,有时衣服上不免沾些污迹,她见了,也不说话,悄悄替我洗净。她是那种细心又敏捷的女孩子,能在举手投足间施展温柔和魅力。她可真是个精雕细琢的水晶玻璃人儿,和她在一起我便感到自己粗鄙不堪。将来谁能消受这份福气呀?我悄悄地看着她,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傻瓜。谁在她面前大概都会成为傻瓜。

“只可惜我不是男的,不然,非把你抢到手不可!”有一次我这么开起玩笑。

“哼,不怕人家说你同性恋?”她又是嫣然一笑,把剥好的花生米细细吹了皮,放在我手里,自己从衣兜里掏出个半截的杯子套,拿牙咬着编。

总说这里的气候四季如春,其实不然,特别是近几年,气候差异更是明显。冬天虽说不曾落雪,那雨点竟也是潮冷潮冷的。雨天出去不系围巾,脖子上便起荨麻疹,好在周围的景色中总漾着一派鲜绿,一行行槟榔树,恰似打着绿色羽毛伞的南国少妇,仪态万方地立在绿地里。

我和小雪匆匆穿过这一片明丽的绿,在绿的阴影里,她那乳白色的乐谱绒上装和绾发用的红樱桃装饰珠格外醒目。她边走边编着杯子套,黑发在身后飘飘颤颤,腰身比花瓶颈子粗不了多少,走路像踏着云彩一般,轻盈飘逸。可能由于肤色太白,她的眉眼显得格外黑,眼睛看起来有些古怪——睫毛太长,看上去毛茸茸的,形状倒是很漂亮,可惜看不清眼里的表情,只给人一种厚重的黑天鹅绒似的感觉。这是开学后第七个星期天,她头一次邀我上她家去玩,我欣然从命。

我是从工厂考上大学的。初中毕业后我在一个粮食加工厂干了四年,已经出师、调级,当了二级工,带工资上学。厂里给了我一个极好的鉴定,这并不稀奇。从幼儿园开始我就一直在受着别人的夸奖,在他们眼中我是个乖孩子。

可实际上我并不乖,这一点,只有我心里明白。当我恪守着各种规则的时候,我心里总有个什么在发出相反的呼喊。这个叛逆被我牢牢锁在心灵铁窗里,一有机会便要越狱逃跑。我表面上越乖越听话,越遵从这个世界教给我的各种戒律,我心里的那个叛逆就越是激烈地反抗。我狠狠地给它以惩罚,决不让它的欲望得逞。后来,它终于不再挣扎了,它麻木了匍匐在那儿,萎缩成可怜的一点点儿,然而却无法消失,于是我便警惕着。

但做一个好人毕竟很难。当了好人,便要永远当下去,不能中途改变。改变了,还不如从来不当好人。我悄悄羡慕着哥哥轻松散漫的生活,真想再重活一次,以别的面目出现。

小雪的家正如我想象的那样,是一幢南方常见的那种双层小木楼。楼前有几丛竹子、芭蕉什么的,长得毛毛草草,都没修剪,不少芭蕉叶子发了黄。背阴的地方是一片红红绿绿的苔藓,一股潮气扑鼻而来,似乎有许多微小的虫子在空气里颤动,靠房山的地方是株老榕树,显然已死去,树身都蛀空了,湿漉漉的像在淌着黏液,而那古老的胡须却依然垂挂,化石般的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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