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龄公主》第四章(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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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朝之后光绪没有走,他去了偏殿弹琴。关于向德龄姐妹学习弹琴一事,已经得到慈禧的默许,所以他没有什么不踏实的,有时候,慈禧甚至鼓励他这么做,他毕竟是她的亲外甥,看到他那副魂不守舍、面黄肌瘦的样子,她也多少有些心疼。自从庚子回銮,特别是发现大阿哥溥俊不成器之后,她多少又有些回心转意,自然,以她的为人,是对一切人一切事都绝对记恨的,所谓“他叫我一时不痛快,我叫他一辈子不痛快”是也。但即使如此,当此非常时期,在德龄姐妹的面前,也要做出一副慈爱豁达的样子。

可怜的光绪便因了德龄姐妹的到来有所受惠。这天,光绪按照德龄布置的功课弹了钢琴小品《致爱丽丝》,他的感觉非常之好,德龄听了,竟十分惊喜。听完一曲,德龄道:“万岁爷,您弹的意境真是好,就像贝多芬刻画的那个又天真又可爱的小女孩儿。我从来没有给您说过,您是怎么体会到的?”光绪道:“朕练琴的时候,听着听着就觉得,这是在说着身边的一个人,这曲子好像就是为她写的。”德龄问:“身边的人,谁?”光绪笑道:“容龄,小淘气儿。”德龄也不禁笑了,道:“难为皇上惦着她。”光绪道:“五姑娘倒是有些意思的,小小年纪,跑了那么多国家,就连朕也不及呢!”德龄忙道:“皇上说哪里话?皇上乃九五之尊,哪能那么轻易移驾,即便是奴婢们,也不过是随着父母东奔西走罢了!”光绪摇头道:“说是这么说,东奔西走,便可以见多识广啊,你看,法国、英国、还有日本,朕怕是此生也去不成的了!”德龄急忙温言细语地宽慰道:“皇上若是想去又有何难?只消照会各国政府,再联络驻外使臣接驾便是了,各国怕是巴不得见见皇上的龙颜呢!”光绪苦笑道:“你也不必安慰朕了,朕心里清楚得很。好了,我们不谈这些,今儿我弹的既还可以,趁着天儿好,皇爸爸又高兴,不如到大殿去看卡尔画画去?”德龄喜道:“如此最好!”二人遂携了太监孙玉前往。

大殿里,慈禧端坐在宝座上,卡尔支着画架在画布上勾了一个轮廓,众宫眷都在一旁观看。皇后见德龄来了,甚喜,招手叫她过去,低声道:“德龄,我虽然不懂得西洋画,可从画画的姿势就看得出来,卡尔真的是一个有本事的女子。”德龄一笑,马上翻译给卡尔听,卡尔高兴地回答:“谢谢。”手上却并没有停下来,光绪专心地看着,半晌道:“德龄,请你问卡尔,为什么中国画无论是工笔还是写意,都讲究线条和晕染,西洋画却不是这样呢?”德龄如实地翻译给卡尔,卡尔道:“是的,这正是油画与中国画的区别,油画更讲究块面,所以学油画的时候,首先要学习素描和人体解剖,这样画出来的画才会有立体感,上色是一层层地上,完成之后还要上一层上光油,这是油画的底稿,并不是最后的成品。”德龄又将此话译给光绪,光绪点头道:“原来如此,怪道有些西洋肖像画就像活人一样,一层层的上色才会有这种效果啊!”慈禧远远地见光绪说话,又不知说的什么,有些不耐烦起来,问:“德龄,你问问卡尔她怎么还没有画完?”德龄笑道:“老佛爷,这才刚刚是个开头儿,还要画很多时候呢,每天您都得在这个时辰来坐在这儿让她画。”慈禧惊讶地从椅子上站起来道:“啊,缪进兰画画再慢,坐了这大半晌也该完了,洋人的手脚怎么这么慢!”见慈禧站起,卡尔惊叫着冲了过去,叫道:“No!”慈禧不知卡尔什么意思,见她大叫着过来,颇有些惊慌,遂大喝了一声,卡尔也并不知太后什么意思,只是下意识地被喝住了,停在原地呆了一秒钟,才对德龄说:“请你马上对太后说,她是绝对不能随便动的。”说着,她将慈禧刚才坐的位置用粉笔在椅子上做好记号,道:“太后,现在,您可以休息了。”

德龄急忙上前解释道:“老佛爷,洋人画画位置是一点都不能错的,明儿您还得按着这个位置坐,手还得这么放,而且得这个时间来,光线才能一样。”光绪在一旁问容龄道:“小淘气儿,为什么要这个时候的光线?”容龄道:“回万岁爷,这时候是侧光,层次丰富,而且色彩很饱满,画出来好看。”光绪自语道:“洋人画还真是讲究。”

光绪心里,仍然是那个放不下的结:珍妃在世时,原是很想请洋人画一幅肖像的,结果没有实现,现在眼看着这么著名的画家就在眼前,也不知能不能给自己画一幅肖像?皇爸爸若是不发话,这个念头是动都不敢动的!他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声——他是很喜欢西洋的油画的,若是珍儿在世,卡尔能为他们两个画一幅,画在一起,该是多么惬意的事!珍儿过去也最是个淘气的,样样事情都要争先,都要赶新鲜,常穿了男人的衣裳与他嬉戏。他们都喜欢音乐,她唱的时候,他就用那架旧风琴给她伴奏,那是一段多么幸福快乐的日子!可就是为了那短暂的幸福,他们付出了可怕的代价!

光绪见慈禧下了宝座,急忙在一侧垂手侍立。慈禧不满地嘟囔道:“天天这么坐着,那我不成了木头人了?罢了罢了,明儿我不来了。卡尔也见过我长什么样了,她该会画了。”德龄赔笑道:“老佛爷,洋人画画必须照着实物画,否则就画不像了。”慈禧道:“那还是咱中国人聪明,在脑子里想什么都能画出来。”她走到画架前看了卡尔的素描,便沉下脸来,道:“这是什么?怎么也瞧不出好儿来呀!我怕她是徒有虚名!”卡尔看着慈禧的表情,猜出了几分,问道:“德龄,太后是不是不高兴了?”德龄忙道:“没有没有,卡尔,太后是觉得长时间地坐在这儿,有些吃不消。我看要不然画衣褶的时候用替身儿吧,等画面部的时候再让她本人来,你看行吗?”卡尔想了一想,道:“我看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

德龄道:“老佛爷,卡尔小姐说可以让别人穿上您的衣服在这儿摆样子,等画脸了再请您过来,您觉得如何?”慈禧道:“这倒是个好方法,你们谁愿意坐在那儿呀?”众宫眷回答:“老佛爷,我们都愿意,您吩咐吧。”慈禧一一看过去,见瑾妃丰肥凝重,遂道:“瑾儿,你坐得稳,还是你去换上我的衣服吧。”瑾妃刚答应了过去,却又被慈禧喝住:“不行,你还是算了吧,我看让德龄和容龄轮流替我吧,她们俩大致还有点儿我年轻时候的模样儿,画上去身量儿好看些。”容龄忍不住偷偷地笑起来,光绪看她一眼,也不禁微笑了一下。但是他的微笑立即被明察秋毫的圣母皇太后捕捉在眼里,慈禧脸一沉,突然叫了一声:“皇上!”光绪吓了一大跳,慌忙答道:“皇爸爸,儿子在。”慈禧道:“今儿晚膳之前,你和皇后在螽斯门等我。”光绪和皇后齐声道:“是,皇爸爸。”皇后悄悄瞥了一眼慈禧,瘦削的脸上一脸疑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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