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鱼来》第七章(2)

孙国帮以为这次仍和两年前一样,又是想当省主席的人打起来了。从他第一次挑银鱼上贵阳起,省主席就换得像走马灯一样快。

大路上不时遇到迎面而来的人群,他们是逃难的。同时也有同向而行的人,也是逃难的。不时还有小股部队擦肩而过。逃难的人只知道灾难在自己身后,前方是否安全只能猜测,因此不管往哪个方向逃难的人,他们的脸上都布满了茫然和恐慌。

孙国帮赶路时很少和儿子说话。

孙佑能觉得自己已经成了木头人,身体是木的,脑子也是木的。孙国帮告诉他,不要怕,还有三个时辰就到贵阳了。佑能没有害怕,只感到难受,他觉得自己就要撑不住了,就要像泥土一样散掉了。他心里充满了抱怨和不满,抱怨父亲走得太快、逼得太紧,抱怨路太长、长得没有尽头,他甚至抱怨起家门口那条小路。从田坝的边沿到黑瓦房边上的竹林只有十几丈远。但这十几丈非常陡,路上嵌满了麻雀蛋大小的燧石,随随便便地用锄头修出来的阶步早就被刨平了,没有经验的人是走不上去的,手脚并用往上爬,爬到中途燧石一松,稀里哗啦地滑下来,让人哭笑不得。燧石刨掉一层又一层,刨下的石子儿堆在坡脚,像恶作剧结束后的笑料。自从学会走路,父母就教他怎样走这条路,不能用脚板更不能用手,要用脚尖,脚尖像钉锤一样钉在上面,腿肚子不能打闪,速度要快,噔噔噔几下就上去了。他们告诉他,老祖当初选定这个地方首先看中的就是燧石路,他说这条路只有勤快人才上得去。佑能至今没有完全掌握要领,他有时故意不按父母教的办法去走,因为他非常讨厌隐含在里面的强人所难和自我折磨,虽然这种讨厌是模糊的,是无法解释的,但他一直感到讨厌。他想自己若是能决定这一切,他绝不会让这些东西出现在自己的生活里,不要走这么远的路,即便走也不要这么快,而那段燧石路,他会把它挖掉,让它永远不要出现在他面前。

越靠近贵阳,碰到的人反而越少。不时有枪炮声传来,有时很远,有时很近,有时稀疏,有时密集。孙国帮的主意一点也没改变:只要没人阻拦就一直往前走。死掉的银鱼越来越多,他每隔一阵就要把死鱼捞出来,挤掉肠子,抹上盐,串起来挂在扁担上。

斜阳西沉,他进入吴奇伟的防区,他不知道吴奇伟是谁,只知道这里叫乌当,离贵阳还有三十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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