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鱼来》第四章(10)

佑能并不畏惧上贵阳,母亲说这事的时候他甚至有几分欣喜,甚至怀疑这不是真的。想到要去那么远的地方,那么繁华的地方,他就止不住全身心战栗。他听父亲和其他几个挑老担的人无数次说起过那个城市,说那里有汽车,四个轮子着地,跑起来屁股冒烟。他连马车都没看到过,四牙坝连马路都没有,他不知道汽车只能在公路上跑,在他的想象中,那是一个奇妙的像马一样的东西,也会像牛马一样吃草料。他们还说那里的房子最高的有四层楼,他不知道砖和石头可以造房子,四牙坝多是茅草房,只有家境好的几户人家是木瓦房,他便以为那四层楼高的房子的柱子有簸箕那么粗--要不然怎么能立那么高呢?母亲给他捆了一个包袱,里面装了十个糍粑,三双草鞋,他背上它们兴高采烈地出发了。佑贤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在螺丝田分手的时候,弟弟伤心地哭了。他知道佑贤不仅仅想去贵阳,更多的是因为和哥哥分手让他难过,可他宁愿歪曲这个事实,他说:“哭啥子嘛,过两年我就带你去。”转过身,他也抹了一把眼泪。没走多远他就把这事忘了。无论碰到什么人,他都要骄傲而又自豪地大声说:

“我要去贵阳了!”

他连树梢上的小鸟也说了,小鸟回答他:“吁吁--噫、吱嘎吱嘎嘎、几个蛋儿几个蛋儿。”湿漉漉的晨雾里飘荡着青草和野花的香味,不管是高大的树木、齐茬茬的玉米,还是鸟雀、昆虫,全都高高兴兴。

走到栗树坪,看见树下呼呼大睡的父亲,他心里怦怦跳,以为父亲死了。及至走近了听见鼾声他才放下心来。他迅速搂了堆树叶,从父亲的鱼篓上取下火镰,树叶燃起来后他丢了三个糍粑进去。糍粑不一会儿就嗞嗞起泡儿了。他并没用棍子,只叫了一声父亲就醒过来了,就像他不是在睡觉,而是在等他。

父子俩吃完糍粑就开始赶路。别看父亲挑着百多斤重的担子,佑能必须集中精力才能跟上,没走多远他就难受起来,手指头发胀,脚下像灌了铅,奇怪的是他的鼻子,再也闻不到野花野草的香味了,但对臭味非常敏感,落叶的酸腐味、烂蘑菇的腥甜味、动物的粪便味,这些气味让他头昏脑涨。最后他再怎么努力也赶不上,干脆坐下来,等父亲走远了,他再奋起直追。父亲说这样不行,这样只会累得更快。他问父亲到贵阳还有多远。父亲说,云南吹唢呐,哪的哪,还早得很。中午太阳高照,走在树丛中,他感觉闷,走到太阳底下又感觉脑门被晒得发烫。心里没有后悔,身体已经开始后悔了。见到山泉水他就要趴下去喝一口,其实他不渴,他只是想休息一下。父亲又气又急:

 “像你这样子走下去,八天也到不了贵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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