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鱼来》第二章(6)

正中堂屋里的老祖公老祖婆是石像,看上去和庙里的菩萨像没太大的区别,只是衣饰有所不同,菩萨头戴宝冠身披天衣,老祖公老祖婆头上缠的是黑纱头帕,身上穿的是葛衣,比较符合拓荒者的形象。分列两边的还有十六个男女木雕像。他们是第二代拓荒者。两个老祖公藏在四牙坝没几年,外界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先是他们的仇人杨应龙被万历皇帝调集的二十四万大军剿灭。又过了十几年,崇祯皇帝在煤山上吊,明王朝也没了。这时主仆二人一个才五十出头,一个四十开外,他们对外界的变故浑然不知,还以为四牙坝外面是土司的天下。来到四牙坝后,仆人冒险出去过一次,他用兽皮换回农具和盐。精明的仆人和一个皮货商约定,以后每隔一年他们在香溪河畔以物易物:香溪河不宽,这边用竹竿把放了兽皮、药材的筏子推过去,那边把盐和农具等等放在筏子上推过来。最后一次,竹筏推过来八次,每次推过来一个女孩。她们是皮货商从穷苦人家买来的,有户人家一卖就是三个。老祖婆只生过一个女娃,准备许配给少主人而早夭那个女娃,其余的全是男子。老祖婆神圣高产的肚子为四牙坝造就了第二代拓荒者,其功劳之高理所当然要载入四牙坝的史册。八个坐竹筏过来的女子被分配给同母异父的八兄弟,最小的兄弟才八个月,但他也有老婆了,他的老婆比他大十六岁。

八个女子的到来意义非同小可,她们为范孙两姓延续香火倒在其次,老祖公和老祖婆从她们嘴里得知天下易主,他们的躲藏已经毫无意义这才是关键。从此以后,四牙坝人不和皮货商以物易物了,他们把大量的兽皮药材运到集镇上,换回一袋袋银子,再用这些银子去购买自己需要的东西。风调雨顺,土地又肥沃,没有任何苛捐杂税,四牙坝成了真正的世外桃源。直到第五代子孙中的一个考中秀才,读了“四海之滨莫非王土”而深感不安,说服大家缴纳皇粮国税,四牙坝这才从某种意义上真正划入朝廷的版图。

 范若昌在祠堂外面转了一圈,发现好多柱子的柱脚被白蚁蛀空了,虽然每过三年就修补一次,但腐朽的速度越来越快,靠简单的修补已经无法彻底改观。每间屋子他都看了一眼,当他看到大太太的灵牌时,他悄声说,又要拉鱼了。说完不禁一愣,看见灵牌上有一滴水,欲滴未滴。他仔细看了看,其他地方都是干燥的。难道是从瓦缝漏下来正好落在大娘的灵牌上?可地上未见水迹。这滴水不像水,更像一滴眼泪。范若昌把灵牌取下来,用衣服擦干后再挂上。“桑,我不好开口啊。”桑是大娘的小名。刚才在孙国帮家,到嘴边的话被他咽了下去。大太太临死前告诉他,再也不要叫女人去拉鱼了,大太太知道拉银鱼的苦处,也知道四牙坝不少女人去拉银鱼落下妇科病。范若昌答应了,可刚才在孙国帮家,他没敢把这话说出来。女人不去拉网,至少有三成银鱼要被大水冲走。拉网的时候必须把网拉成一个口袋,人手少了,这个口袋就不可能严严实实地扣在大嘴巴洞上,扣不严就有银鱼漏网。范若昌不在乎这点鱼,一条不要都没关系,可视银鱼为命根子的孙国帮肯定不会答应。孙国帮靠卖银鱼积累财富重振家声,每年拉鱼,谁不小心漏掉几条都要挨他一顿好骂。范若昌想,孙国帮若是接了那面锣,他就把大太太的话说给他听,由他定夺。他不愿接这面锣,他就不便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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