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彩妮几乎是闭着眼睛在说:“她在自言自语。她说,她看到了远方有一棵漂亮的树。树叶五彩斑斓,而且闪着迷人的光亮。像是星星在闪烁。”
母亲说:“没有那样一棵树。她在幻想。”
张彩芸躺在黑暗中睡觉,屋子里没有任何的响动,连老鼠都变得小心翼翼。张彩妮说:“她又在自言自语,她说,黑暗像是一床石头被子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母亲说:“她的呼吸很均匀。她似乎睡着了。她都懒得翻身。”
“她说,她要去一个有着轻盈的黑暗的地方。白昼也是轻盈的。”张彩妮说。
张彩妮与我母亲的对话,在东清湾的小巷子里长久地停留着。语言,如同一个具象的东西,一枚树叶,一把锄头,一粒尘土。这像是身处逆境中的东清湾在对一个外来者的倾诉。张彩芸的话语,张彩虹的话语,东清湾所有人的话语,都存在于她倔强的脑子里,它们在她的脑子里生长,却不消失,它们越聚越多,却从不感到厌倦。只有一个人的话语,能从她的脑子里快进快出,那个人就是她未婚夫常友顺。张彩妮是个不幸的姑娘,她已经三十岁,却从来没有得到过真正的爱情。她曾经三次无限地接近于抓住了爱情的线头,但是很快线头燃烧了。第一次,那个徐姓的年轻男人到太原做生意,半路遇到了劫匪,脑袋在山头的一棵树上挂了有两个月。第二次,小伙子姓江,很有文化,那是父亲亲自选中的一个读书人,父亲喜欢和小伙子一起从四书五经里找到共同的乐趣,可惜小伙子命运不济,因为肠道感染一命归西。第三次,胡姓的年轻人天性活泼爽真,却在与张彩妮约会的途中溺水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