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老锁感到有凉风飕飕拂面,只能解嘲地笑着说,我、我在禅房外走动,候着先生。是、是大和尚的话长了腿,自己跑进我的耳朵里的。虽然加了点儿幽默的狡辩,也算是承认了自己的耳朵听了不该听到的。
被管家老锁称为先生的先生,是老锁的东家,卫城大丛府、乡间温泉大庄园的主子,威海卫一带首屈一指的大户、著名的乡绅丛树龙。
先生与信奉道教的管家老锁之间,时常出现这种有趣的、充满玄妙智慧的驳辩,有时干脆是找话题为辩而辩,甚至只是为了得到斗斗嘴的乐趣。这时候,老锁用不着顾忌主仆、尊卑,只管使出浑身的解数辩驳好了,要是让先生察觉他曲意逢迎,反倒真会恼怒的。有了这一层,主仆间的关系便微妙特殊了。
这一回合,显然老锁处于下风了。
东家不到二十岁便考中秀才,可没人晓得为什么,他不再参加科举考试了,也不曾追求入仕,半生来优哉游哉隐于乡间。似乎他并没怎么为家业的发达操心劳神,但府上的渔行、船行、盐场、店铺、客栈等,生意一年比一年兴隆;温泉庄园的田产则如海潮退却的海滩,面积越变越大,不仅成了威海卫、文登一带著名的乡绅,更是这一带首屈一指的大户。一提起卫城里的丛府、乡间的温泉庄园,方圆百里人人都会肃然起敬。
东家可谓是大大的老爷了,但人们只称其为“先生”。很久以前,当东家成就了“老爷”的家业后,即立下了规矩,不许府里的上上下下称其为老爷,而乐于接受先生的称谓。久而久之,不仅府里的上上下下,此一带的百姓都称呼本该是老爷的东家为先生了。先生也不是一味地标新立异,府上其他人,则仍随世俗,任由外人称之为老爷和少爷、小姐。
虽是先生贴己的管家,但有意无意偷听主子与别人的谈话,总是有点不太规矩的。老锁尴尬地笑笑,旋即转入了对先生的恭维:先生中呀,不管怎么说,圆智大和尚是从心里敬着你呀。卫城里有你多少买卖呀,庄园那儿又有多少田产呀。先生呀,你的家业是多么的大呀。老锁越说越激动,先生,你的威望比家业还高,还大呀……你不行而知,不见而名,不为而成,你才是真的得道了呀……
老锁的话并非恭维,先生虽没入仕无官衔,却得了儒家内圣外王的真谛,其威望和影响在威海卫一带的确无人可比。别说是威海卫巡检司的官员,即使文登县的知县(文登县辖威海卫),对先生也是恭敬有加。每任知县上任伊始,总要前来拜谒先生的。先生的威望浸洇了这方水土,只有从先生这里汲取些养分,才算是获得了在这方水土生长的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