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道德的荒诞不经
纪伯伦言:“最伟大的两桩事体:一为创造,一为传播。”这也是我投身传媒界的动力。写作,是为创造;发表,是为传播。少年时,人总想成为伟大的人,及至心智成熟,发现所谓“伟大”,不过是“尾大不掉”的讽喻。
“伟大”与“渺小”,本只是观念。释家言:“佛家一粒米,大如须弥山。”在和尚看来,一粒米也自成世界,不比须弥山小,所以要珍惜。“跳蚤”与“龙种”原无高下之分:第一都要生存下来;第二如何生存得更好、更久;第三无论是跳蚤还是龙种,都倾向于搞清楚自己为何是这一种属及与其他种属、万物的关系。
新闻的“排序”方式,大抵与此原则相通:第一、关乎生存的消息,举凡命运、人命、灾难是要上头条和要闻的;第二、如何生存得更好、更久的问题,则是健康、文艺、体育、生活方式板块要关心的事;第三、至于形而上学的问题,借由科学、哲学、心理学乃至信仰方面的板块解决。
“道德”也是个观念。你重视它,它便存在;你忽视它,它便消失。而且,一代人有一代人的道德。前朝之人,男女拉手,即为逾矩;前辈之人,男女抱吻,即为流氓;当下之人,男为干爹,女穿超短裙,也见怪不怪。
嘻!媒体人见多人性的膨胀、奇倨、怪诞,最终,指认出人性的如常。一旦指认,媒体人便面临失业的危险,他领悟到“太阳底下,并无新事”。他戏称自己为“装修工”,把去年的今日重新粉刷一遍,仅此而已。
康德所言的“头上的星空与内心的道德”放之当下,实乃荒芜。头上的星空荒芜:因为城市的夜空有光污染、粉尘污染;内心的道德荒芜:每个人都有道德上的优越性,因为从新闻上喜闻乐见,原来总有人比自己更卑鄙无耻却又让人羡慕。
没错,报道要讲究平衡,但又整天在报道不平衡的事。
传播,既可以减振、降压、维稳,但同时也可以共振、增压、失衡。加上广告,更加歇斯底里,用强制方式夺人耳目。
身处这样一个浸泡式的传播空间内,我真想开一门学科,叫“不传播学”。让那些讨厌受影响的人,不愿意受惑的人,怎样抱元守一,不为心动。
可见,我并不是在反对道德,鼓吹传播。
还有,传播牵涉语言。细究语言沿革,可分三类:一是白话文传统,始于民国,上接传统古文体系,言简意赅;一是翻译体传统,仍始于民国,西学东渐,重逻辑、套句式;一是革命传统,始于民国,马恩列毛,革命文学,语言的暴力革命,宣言体、口号体、公文体。
三类语言一搅拌,就成为我们每日的精神食粮、新闻大餐。逃不过,逃不脱。避无可避。
广告公司和编辑们喜欢口号体,才子们喜欢翻译腔,文豪们尔雅好古。搬弄是非、搬运字句、搬换阵地,便是媒体从业者日常功课与所讨的生活。
总有什么不对头,总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我感到失望,也感到没有方向。
每个人都很独立,但似乎又在共谋,用网络语说:下一盘很大的棋……
共谋的是一个良局也罢,但隐隐感觉,共谋的乃是一个困局。人人皆为棋手,又为棋子。这正是玄妙莫测之处。
棋越铺越满,于是,变为红海;再铺一面,于是,形成蓝海。而从媒体到新媒体到全媒体到自媒体,可怜的人,不发微博便感觉自我被社会淘汰了。
自我是谁?一个被他人意念控制与挤占的躯壳。
从媒体炼金士的催眠术中醒来吧,额滴神!
胡赳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