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秋生一下子愣住了。他虽然不是土改干部,却知道土改政策。请两个人看山,等于是请了两个长工。请长工就是剥削。别管你家里有多少地,哪怕一千亩,只要是你自己种,那没什么事。而你如果有一亩地,并且将这地租给别人了,那么你就是地主。方家的情况,显然是一个特例,如果在城市划成份,是城市自由职业者。可是方家坝子的土地这笔帐,无论如何是要算到他的头上的,那就是地主了。陆秋生被这个问题噎住了,一双白多黑少的眼睛,在方子衿的奶子上睃过来睃过去,就是没有给她一个答案。
过了好半天,陆秋生说,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的革命理想和革命立场。接着,他举起自己的手,在空中挥舞了一下。方子衿在培训班里无数次看到过革命者挥手的动作,那动作能够带起一阵狂风,有一种大无畏的英雄气慨。陆秋生大概也想弄出点那种气慨吧,但他没有,他的手软绵绵的,像一根被风吹动的柳枝在那里晃动。他对方子衿说,出身的问题,成份的问题,不是她要考虑的,这个问题,政府一定会妥善处理好。就算是被划成地主,那又怎样呢?出身不可以选择,革命的道路却是可以选择的。最眼前的例子是他本人。他的爷爷是武汉的大资本家,堂兄堂姐之中,至今还有站在反人民的立场,跟着蒋介石跑到台湾跑到香港去的。但他的父亲,他的母亲以及他的哥哥、姐姐、妹妹,都是坚定的革命者。
离开之前,陆秋生武断地挥了挥手,对她说这件事你不要管了,我来帮你处理。他怎么处理的,方子衿并不清楚。后来,内部确实进行了一些调整,却不包括她在内。几天后她接到了去宜昌人民医院实习的通知,同时接到通知的还有另外十四名年轻的革命者。
那天凌晨,方子衿从床上爬起来,脱下白底浅花的洋绸睡衣,往她那对鸭梨一般的奶子上套上奶罩,再穿上一件白府绸衬衣,一条粉红的棉布内裤,又在外面套了夹袄夹裤,最后穿上那套黄军装。洗漱过后,她开始认真地梳理那条长辫子。学生队里曾掀起过一次剪辫运动,几乎所有的女生,都把长辫子剪了,梳起了解放头。可她说什么都不肯剪掉辫子,无论别人怎样做工作,就是行不通。陆秋生是培训班领导小组的五个成员之一,他坚持认为女生的辫子与革命并不可以划上等号,并且就此话题和领导小组的其它成员进行了一场大辩论。梳好这条劫后余生的辫子,她又开始仔细地打绑腿。这活儿挺细,需要巧力,许多男生学习打绑腿时间比女生长一倍。接下来,她开始打背包,将被子叠得方方正正,捆扎好,又将其它衣物打成一个小包,捆在被子上。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她往脚上套了一双解放鞋,跨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