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历史已是碎片,传统已然断裂,曾经的文化和生活共同体早已被“现代性”的浪潮冲刷得支离破碎,甚至被深深掩埋,成为时间记忆的沉积,游离得太远太久,迷路者的回归原本艰难无比,没有了回家的地图、甚至没有了家园本身,回归岂不是天方夜谭?麦金太尔必须告诉我们如何回归,去追寻那遗失千年的亚里士多德式美德!
麦金太尔的解答明确却又模糊:一方面,他似乎相信并强烈地暗示我们,重建道德共同体是追寻美德得以可能的前提,因为各种各样的道德共同体才是人类美德可以寄生和繁荣的腹地,没有这一土壤,美德的生长和保存断无可能。可另一方面,他又无奈地感叹,“现代性”的发生正是从传统道德共同体的解体开始的,比如,社会化生产对家庭或家族的突破。“现代性的发生,其关键时刻之一乃是生产走出家庭。只要生产性劳动在家庭结构内部发生,就不难把这种工作正确地理解为维系家庭共同体以及由家庭所维系的更大形式的共同体的要素。当且仅当劳动走出家庭并且服务于非人格的资本时,劳动的领域才趋于跟一切分离,而只服务于动物性的生存、劳动的再生产以及制度化了的贪欲。Pleonexia(贪欲)--亚里士多德体系里的一种恶--现在却是现代生产性劳动的驱动力量。主要体现在这类劳动(例如生产流水线上)中的各种手段-目的关系必然外在于劳动者所追求的那些利益;结果这类劳动也被排除在本身就具有内在利益的诸实践的范围之外。相应地,实践也随之被移到了社会和文化生活的边缘。”[美]阿拉斯代尔·麦金太尔著,宋继杰译:《追寻美德》,江苏译林出版社2004年版,第288~289页。的确,家庭曾经是(而且至今应该仍然是)人类社会最基本的道德共同体,可是现代社会里的家庭及其结构与性质已然发生革命性的改变,现代家庭从婚姻开始便以契约的方式改变了家庭作为内在利益的共同体结构,家庭成员的生活实践,尤其是他们的劳动或工作已经被完全社会化、职业化、零碎化,维系家庭生存的主要动力似乎仍然是某种共同利益,然而却由于现代人的生活目的本身的改变而已然成为一种外在的而非内在的共谋利益。生存或者贪欲取代了生活或者幸福(当然是亚里士多德意义上的幸福)。实践曾经被亚里士多德视之为成就人生美德的基本方式,因而人格的或行为的美德被看做是实践智慧的人格化目的实现。可是,在现代社会里,由于生活目的一手段之关系的内在理解模式被彻底颠覆-即外在道义论对内在目的论的颠覆,人的实践行为本身不再具有行为美德的意义,因为其行动所真正实现的并非行为者自身的内在目的,而是某种非人格化的外在目的,比如,资本、金钱、权力或贪欲的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