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暹罗连体人之谜》“怪物”(1)

幽灵般的人影出现得如此突然,埃勒里的本能反应就是倒退一步,更紧地抓住手电筒。他听到警官在台阶下发出的欣喜的声音,那是因为在绝望中竟奇迹般地出现了转机。砾石路面上传来了老人急速向这边跑过来的脚步声。

从埃勒里所处的角度看,那男人正站在门口的亮光照不到的地方,屋里也只有一盏灯。地上好像铺着一块不大的地毯,墙上有一幅很大的装饰画,屋角有一张长方形的饭桌,后面才是宽宽的过道。

“晚上好!”埃勒里清清嗓子说。

“有何贵干?”

幽灵的声音很怪异——是一种老人的声音,高音部分像是在生谁的气,显得粗哑,低音部分的敌意则更重。埃勒里眨眨眼睛,一时无言以对。灯光直射他的眼睛,他只能看到那人一个剪影式的轮廓。倾泻在他肩背上的灯光,使他看上去就像霓虹灯广告上的人形,各个关节连接得很生硬,仿佛快要散架,长长的胳膊垂下来,竖在头顶上的几根头发像是烧焦的羽毛。

“晚上好。”警官的声音从埃勒里的背后传来,“在这样的夜晚来打搅,很是抱歉,但我们实在是……”他贪婪的目光急切地扫视了一遍室内的家具,“我们实在是进退两难,你明白,所以……”

“所以,那又怎么样?”男人的声音还是带着怒气。

奎因父子惊愕地对视一眼。苗头不对!

“实际情况是,”埃勒里赔着笑脸说,“我们是顺着路走来的——我想这是你们修的路——完全是身不由己。我想我们应该得到……”

他们开始详细解释。那男人实际上比他们以为的还要老。他的那张脸干瘪、灰暗、布满皱纹且缺乏肌质。小小的黑眼睛射出火辣辣的光。直褶粗布衣服松松垮垮,不像是穿在人身上,倒像是挂在衣帽钩上的。

“这里不是旅馆。”他恶声恶气地说,接着退后半步,想把门关上。

埃勒里气得牙关紧咬。他听到父亲也发火了。“我的上帝呀,你真的不明白吗?”他高声叫道,“我们被困住了,无处可去!”

门扇慢慢合拢,只剩下门缝里最后一线光亮,这倒更激起了埃勒里对一块细肉馅饼的渴望。

“你们再走一刻钟就能到达沃斯奎瓦。”那人在门道里粗声粗气地说,“不可能走错的,下山只有一条路。下去后你们选较宽的那条路,向右转弯一直走就会到达沃斯奎瓦,那里有一家旅馆。”

“多谢了。”警官咆哮道,“来吧,艾尔,这是个见鬼的地方。上帝呀,什么东西!”

“不,你听我说,”埃勒里绝望地加快了语速,“你仍然不明白。我们不能走那条路,那里已经着火了!”

一阵沉默。门又微微打开了一些。“你是说,着火了?”男人怀疑地问道。

“方圆几英里!”埃勒里把胳膊向后面一挥,看来他的话打动了对方,“从山脚到山坡,一片火海!可怕的林火!只有罗马焚城可与之相比!别不信,老兄。再走出去半英里就有生命危险!还没等你祈求上帝保佑就会被烤得比脆饼还酥!”他深吸一口气,紧张地期待着那人的反应;把尊严什么的全抛在一边,脸上堆起孩子似的微笑(想象着丰盛的饭食和热饮注入杯中的悦耳声音),说道,“现在我们可以进去了吗?”——样子就像个要饭的。

“是这样……”那人用手指擦着面颊。奎因父子则屏住了呼吸。两条性命就系在此人摇摆着的决心上。随着时间的逝去,埃勒里开始怀疑自己刚才的话说得不够重,应该把悲剧故事讲得更悲惨一些,也许那样能打动此人胸腔里那颗坚硬的心。

那人阴沉着脸说了一句:“稍等一下。”门还是关上了——人就像突然出现一样突然消失了——再次把他们留在黑暗中。

“哎,这是什么人呀!”警官的怒火爆发了,“你听说过这种事吗?跟他客客气气的全是白搭……”

“嘘!”埃勒里压低声音阻止道,“你会坏事的。尽量把笑脸堆出来!这会儿需要好脸色!我听着好像咱们的朋友回来了。”

但这次打开门的是另一个人——一个男人,给人的感觉似乎是来自另一个世界。他很高,虎背熊腰;笑容适度、亲切。“进来吧,”他的声音非常悦耳,“我想我得为我的人博内斯的不敬表示深深的歉意。在这种地方,我们对夜间来访者是非常谨慎的。我确实很抱歉。山路上的火势怎么样?……进来,进来吧!”

刚刚还在面对一个坏脾气的人,现在又淹没在这热情的善意中,奎因父子不知所措地听从主人的招呼。这位身着粗花呢上装的绅士在他们身后把门关上,仍然面带微笑。

现在他们置身温暖、舒适、明亮的门厅里。出于难以克制的职业习惯,埃勒里开始注意墙上的蚀刻画。刚才他只是站在门口扫了一眼,在近处看,感觉就不一样了,确实是精品,是伦勃朗的《解剖学课》。他利用主人关门的时间在心里琢磨了一下:一个迫使客人接受荷兰人的尸体内脏的欢迎,并以此作为一种现实主义启示的人会具有怎样一种品味?有那么一会儿,他甚至觉得有点儿憋得慌,斜眼偷偷瞥了一下衣着华贵、表情愉快的高个儿男主人。他立刻把这种一闪而过的感觉归因于自己极度疲劳的身体和精神状况。他在心里窃笑,这就是奎因式的想象力,过于丰富了。也许此人对外科手术有某种偏爱……解剖癖!肯定是这样。他赶紧把自己揶揄的笑容收起来。这位先生的职业无疑与手术刀有关。这样一想,他心里踏实多了。他又瞥了一眼他父亲。看来,墙上的装饰物对老人家全无影响,这会儿他只顾舔着嘴唇,在空气中嗅着什么。没错,一股烤肉的气味从附近的某处飘来。

一开始接待他们的那个怪老头儿这会儿不见了。埃勒里幸灾乐祸地想,也许他正躲在自己的小屋里,情绪低落地自我安慰——为了夜访者带给他的惊吓。

当他们拿着自己的帽子有所期待地走过门厅时,两人都注意到右手边有一扇半掩着的门。门后很大的房间里没有灯光,只有从窗外射进来的星光。显然在主人让他们进来的时候,有人拉开了百叶窗或窗帘。也许是主人不经意提起的那个“博内斯”?也许不是,因为他们能听见从右边的屋里传出几个人低语的声音;还有一点埃勒里也很有把握,那就是其中肯定有一位女性。

但他们为什么不开灯呢?那种惊险的感觉再次爬上埃勒里的脊背,他不耐烦地把这种感觉赶跑了。这房子是有些不同寻常的神秘之处,可这跟自己有什么相干呢?别管那么多了,重要的是那些还没端上来的食物。

高大的男人并没有理会右边的房门,面带微笑地请他们随着他走过把门厅一分为二的几级台阶,向长长的走廊尽头依稀可见的一扇紧闭的房门走去。在一扇敞开的房门前,他略作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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