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越来越觉得我不能再在这儿留恋下去了,虽然我知道,这儿是像我这样的任性放达的人一生一世最适宜待的地方,但是我必须回到中原去。我虽常揶揄故国人的迂腐和奸性诈情,但我还是热爱我的国土国民,虽然战乱昏君小人把个国折腾得百疮千孔,但国族血脉深处的根基质地原是如此坚韧得不可摧毁,我也惊诧我也服膺,我的灵魂告诉我,你有与生俱来的使命,带着你的梦想,回到生你养你的故乡,藻雪礼教重负下人们的心灵,播传楚越健康自然的生活方式,愿普天下人都能像楚越人这样活得轻松、愉快、自在。
这种欲望愈来愈强,中原中原,归去来!
我告别了仍在越地访乐的楚国乐师朋友,踏上了归途。
至今我还记得,我是在第二年春天回到宋国的都城商丘。水路旱路交替盘桓,但一路山水风物的享受远远大于路途的险恶与艰辛。
故土依然是一片萧条破败的景象,与楚越一带的广阔富饶无法相提并论。但是,这毕竟是生我养我的地方,一踏上这片熟悉的土地,看到家乡的一切心里自有一种既悲又喜的感受,我还是有些激动。昔我往矣,秋风瑟瑟;今我来兮,杨柳依依。出门几年,似乎忘记了家乡的一切,完全沉浸在楚越蛮民的淳朴之中,其实故乡的一切深潜心底:草木茂盛的蒙泽,清澈多愁的濮河水,慈祥盼儿归的母亲……
是啊,母亲,你还好吗?南游几年,我变得又黑又瘦,不像原先的庄周,倒更像个南蛮子,不知母亲和兄长还能一眼认出我吗?
等赶到比离开时更加破败的家中时,才得知老母亲已于两年前去世了。由于我的突然消失,母亲日夜挂念,伤心却不曾言语外显,他知道我的倔强。虽然后来两位兄长从老长桑那里打听到了我的行踪,但无奈母亲已病入膏肓。我的母亲,我的母亲,我感到有两行灼热的东西,从眼中滚落下来,粘在我肮脏的两颊上,我呆呆地愣在院中一句话也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