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人终于听见一个颤音,“你是谁?”
“我是我。”
她的身体在轻轻战栗,他俯身把这些战栗一一收入口中。
梨花飘落在被阴影遮盖的少女脊背上,是那样白。黎明来了,是一条热带鱼,在墙壁上摆动快乐的尾鳍。树木的侧影、甲壳虫、晨曦、沾着露水的草缓缓流动。旅人等了十分钟,那是他生命中最漫长的十分钟。十分钟后,旅人在水面看见自己的脸庞-- 一张不属于人类的脸庞;他也看见了自己的手掌,上面已经没有了掌纹。
世界在一个平面上旋转,犹如摇晃着的山陵。
林木森森,旅人拾阶而上。路两边是房子,各种各样的房子,有的房子甚至通体由玻璃、银、玛瑙、黄金、玫瑰、真珠、砗磲所结构。但当他经过它们时,它们消失了,像酒挥发在空气中,空气中弥漫着酒的清香。气味是真实的。旅人抽动鼻翼说,“为什么?”
还是那个声音,但不再颤抖,“那些房子,只是早已不存在的过去。是天使、妻子、情人、贞女、荡妇、母亲……或者说,是一个女性由生物学到美学的整个过程。美最后也得被遗忘。这是一种必须,必须倒掉清空,取城才能存在,并且一直存在下去。”
一条大蟒从他的脚边游过,足有二十米长,身上落满蝴蝶。还有一头羊与一只蓝色的老虎在嬉闹,神态亲昵。老虎的身上是一种他所从未见过的花纹,但不知为何,他却觉得自己理解了它们的意思。一种难以准确表述的情感攫住他,像鹰的爪。旅人觉得自己被带到高空,然后飘落。等到他再睁开眼,却见梨花在空中滑了一下。
窗户后面,少女的脸庞在逐渐隐没。羽翼一样的光不断从树上落下。栖于树枝上的鸟用喙在这光中啄起了几根弦,声音是那样妙不可言,如《致爱丽丝》。
风撒下呛人的尘土,覆盖着他的眼耳鼻舌,断了他的六根六识。
旅人心满意足地放平身子。“我”或许欺骗了自己,但这有什么关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