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死了,小左说。她坐在我对面,大口吃冰淇淋。脸色很坏,不笑。小左说到一个月圆的晚上,他们听到凤凰般的长鸣,乐云睁开眼睛,神色慌张,冲去开门——门口是一个女孩,楼道灯光昏黄,但可看出她极美,她不会说话,鸣了一声,紧紧抱住了他。
小左让她进屋,拿香草冰淇淋给她吃,她的皮肤通红,好像要渗出血。乐云说,她病了。
这只雌兽已经嫁给城南一个富商,乐云说是他的妹妹,唤作乐雨。乐雨依赖乐云,睡觉也不能离开他。他们给她喝了板蓝根,她依然鸣叫不已,乐云束手无策。他打电话给那个男人,电话那边烦躁地说:她叫个不停,根本不知道要干什么,我又不是兽!
乐云挂掉电话,把妹妹抱在怀中,不停亲吻她的脸颊。两只兽发出相似的悲鸣。小左坐在沙发对面,打电话给她前任男朋友傅医生。
傅医生匆匆赶到了,小左说他比以前更加英俊。他手脚利落地给乐雨量体温测血压,然后打了一针。傅医生说,她怀孕了。
小左打电话给乐雨的丈夫,电话那边喜得说不出话,那男人几乎哭了,感谢老天,我王家有后了!——小左烦躁地挂掉了电话,接着一辆大奔就到了。他们送走了乐雨,她还是鸣叫不停,但身上没有那么红了。
乐云出了一身大汗,要去洗澡,傅医生在客厅徘徊,他突然抱住女画家说,我想念你。
他们抱在一起,怀念过去的岁月,彼此抚摩、亲吻,急促呼吸。他们缠绵,卫生间水声哗哗,像海浪温柔席卷。
第二天早上,乐云死了。
小左说,他没有笑过,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我说,我也不知道。
女画家神色忧伤,出落得更加美丽,她说,我想知道他为什么会死,我几乎爱上了他。那天的派对匆匆结束了。我走路回家,在会所门口见到小左和一个陌生男人在一辆高级跑车上呼啸而过,发出了一声清锐的鸣叫。
我身边的一个男人啧啧而赞,他说,这娘们,自从养了一只悲伤兽以后,脱胎换骨,画越来越好看,人也越来越漂亮,什么时候我也找一只来养养。
他问我,你不是对这些很熟吗,去帮我找一只。
我说,人要驯养一只兽,是需要缘分的。
那人不以为然,他说永安城中到底有多少异兽,到最后说不准谁养谁呢。
我笑。我说,你害怕就离开。
他说,来到这里的人都无法离开,这个城市太鬼魅太迷人太妖娆,是艺术家和流亡者的天堂。
我就想到画家小左,很多年前我听过她的传说,她刚刚来这个城市的时候,是从北方,沙砾一般粗糙,见人说话带着乡音,常常被暗中嘲笑,多年过去,她终于成为一个巧笑纤指的都市女子,唇色如血,好像从出生就没有离开过这座城市。悲伤兽们在很多年前来到这座城市,再也没离开过,无论动物学家如何危言耸听。无论洪水、旱灾、经济萧条、战争、股市狂跌,或者传染病爆发,他们都不为所动地生活在永安,且数量稳定,如同一个永恒的谜题。
在五六十年前永安有很多兽,人只是兽的一种,但终于爆发了战争以及动乱,人挑动了兽的战争,整整十年,那段历史早已经消失,虽然时间太短,但所有的人都只知道或者装做只知道皮毛了。大量的兽消失、灭绝,但悲伤兽们生活了下来,并且成为了永安城中数量最大的兽族。
可是没有人真的进入过他们,雌兽可以出嫁,但雄兽绝不和人类通婚。因此,当我在网络上搜索悲伤兽的消息,试图找到乐云死亡的原因时,除了上面那无关痛痒的一段外,毫无头绪。
难道他因误食过量苦瓜而死,我笑。
我打电话给我大学时的导师,永安市著名的动物学专家,我说你对悲伤兽有研究吗,除了笑,他们还有什么原因会突然死亡。
我的老师沉默,他说明天出来喝茶,我们详谈。在早报娱乐版我看见画家小左的消息,她同永安市一位著名建筑商的儿子频繁约会。照片中,他们在一家露天酒吧喝酒,那个年轻男人风度翩翩,笑得春风得意。照片中可看见小左的左脸,耳朵上戴着夸张样式的大耳环,面容出奇秀丽,神情平静而忧伤,不笑。
我喝一口茶,再喝一口,想,她是否真的爱上那只死去的兽。
电话是这个时候响起来的,那边的人是我的老师。他说,你看报纸了吗,那个女画家的照片。
我说我看见了。想找你问的,就是她养过的悲伤兽死亡的事。
电话那边又是漫长的沉默,他说,听我的,你最好不要再去管这件事。
为什么。我问他,你知道那只兽是怎么死的吗。
他或许没有死,他说,顿了顿,又说,他的灵魂永生。
我笑,我说,你是说灵魂的城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