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香山深处(6)

“喝吧,后面悬崖上淌下的泉水,滋味极好。”老院长动了动身子,让自己在一张高背椅上坐得更舒服些,同时指指水瓶水杯:“我八十一岁了仍然健康,就是因为天天饮这里的泉水。感谢主——是主赐给我们这眼甘泉,让我得以终身与这眼泉水相伴。”

老修女说着,划了个十字:张开右手五指,先从前额移到胸部,又从左肩挪到右肩。

“贵院是修道院,”苏凤麒边啜泉水边问,“为什么又叫‘经院’?”

“经院就是学校,比叫‘修道院’多一点中国化。”嬷嬷解释,“我们这里一直没有外学,只有内学,专收修生,除了研习宗教教义外,还有孔夫子式的读、写、算,还有‘七艺’。因为是在中国,又因为是女修院,所以,还要学女红,习儒学。”

欧洲的修道院教育历经了十几个世纪。开头设文法、修辞和逻辑学三门课程,称“三艺”。后来增加了数学、几何学、音乐和天文,称“七艺”。高级神职人员多有学问,即源于此。“外学”收世俗子弟,“内学”则训练“修生”,也就是决定将终身奉献给教会的人。

嬷嬷介绍,这里的修女最多时有二三十个,现在则连她在内只有五人,年岁也都大了。刚才送水的那位是最年轻的,也五十多岁了。不过,近几年仍有好几位年轻而且堪称杰出的女性请求到这所女修道院来。她们有的本是修女,想从别的修道院转来这里。有的则是企盼出家的少女和学生。

教会在中国和世界各地都有组织,有宣传网络。教友和平民要了解教会和教义,了解各个教堂、修会、修道院和神学院乃至教廷的情况,是很容易的。哪怕是眼前这种深山里也不例外。因此,有修女乃至少女想投奔这里的说法是可信的。但是,这种说法越是可信,苏凤麒就越感到不是滋味。他是一位父亲,膝下有一子一女。他像一切父亲一样,非常爱自己的孩子,希望他们终身幸福。这“幸福”的最大含义之一,就是此生此世拥有美满的婚姻和家庭。此时的他首先想起了自己五岁的女儿。别说五岁了,女儿出世五个月、五十天乃至五天的时候,他这做父亲的就开始想象和设计孩子的未来,未来的一切,包括未来的婚配。他哪怕在睡梦中也从来没想过女儿会“出家”。如果有人胆敢说他的女儿有朝一日可能成为尼姑或修女——他会立刻抡起手杖,敲打对方的天灵盖!

“但是,我们没有轻易答允。”嬷嬷不紧不慢地说着,嗓音依然沙哑。随着时间流逝,背负斜阳的悬崖绝壁已经黯淡下来,显得更加险峻,更加阴森森的。“我们要为她们着想,也要为修道院考虑。这里过于偏僻,要年轻修女终身厮守着这么个地方,太不容易。她们必须像中国古话说的那样,心如古井中的死水……”

“是的,是的。”苏凤麒觉得话不投机,而且从时间上说也该告辞了。正要欠身,院长却望着他问道:“敢问先生贵姓?”

“敝姓苏。”

“我已经说了,先生是一位教授。现在看来,先生还是一位名教授,很有身份的教授。”

“这个这个,就算是吧。”

“先生今天光临,是缘分,也是上帝的旨意。”

苏凤麒点点头,嘴里嘿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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