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沪宁线上(5)

丁洁琼刚说完,一个獐头鼠脑的茶房带着两名乘警来到跟前。两名警察身着夏季制服,短裤和短袖上装都是黑色,大热天打着黑布绑腿,顶着黑大盖帽。两个黑狗子一个又黑又胖,一个又黄又瘦。那茶房倒是出现过,刚才车上大乱他就在场,张着嘴看热闹。现在又钻了出来,朝苏冠兰噘噘嘴,然后端着膀子站在一旁。

两个黑狗子,黑胖子显然是头。他上上下下打量了苏冠兰、丁洁琼和凌云竹夫妇一番,摸着下巴,拽拽斜挎着的武装带,拍拍屁股上的木盒枪,清了清嗓子,有板有眼地问道:“刚才聚众斗殴、致伤人命的,就是你们吗,噢?”

凌云竹夫妇沉默着,连生气的劲头都没有了;少女则一面打量警察,一面紧傍着苏冠兰,拢住他一条胳膊。

两个黑狗子色厉内荏,精神紧张。瘦黄条直往后缩;黑胖子一只手压在屁股上,随时准备拔枪射击。但是,苏冠兰连瞥都不瞥他们一眼,而是双臂交抱在胸前,晃悠着身子不说话。

黑胖子心中发毛。他迟疑片刻,跟茶房和瘦黄条交换了一下眼色。茶房摸摸两撇耗子胡须,又朝凌云竹夫妇噘噘嘴。

“噢,我说,你们,两个,”黑胖子将目光移到教授夫妇身上,“你们两个,噢,是,干什么的?”

“我来介绍一下吧。”苏冠兰转过脸来,略微做手势:“这位凌先生,伉俪双双从德国归来,这次要去国民政府当大官了。”

“哦?”两个黑狗子一听,愕然,肃然,惴惴然。

“你们是不是警匪一家呀?”苏冠兰接着哼道,“若是这样,今天且记录在案,自会有人找你们算账的。”

“哪里哪里!”两个黑狗子一愣,慌忙点头哈腰陪笑脸:“对这些人,我们只是没办法而已,没办法没办法。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呀,身不由己身不由己。对先生,嘿嘿,我们只是例行公事,嘿嘿。不瞒您说,刚才被打的那小子可赫赫有名哪,他是清帮黄老太爷的第八个干儿子,外号‘八闫罗’——您听听这诨名吧,就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嘿嘿。黄老太爷在租界上开着十几处香堂山堂呢,这沪宁线上的黑道全归‘八闫罗’统领,连我们局座都让他三分呢。您说您说,这这这,是不是,是不是?嘿嘿,嘿嘿。”

“好了,你们可以去啦。”苏冠兰挥挥手。

“嘿嘿,我们,我们可不可以打听一下贵公子尊姓大名。”黑胖子举手碰碰帽檐,仍然陪着笑脸:“贵公子来头大,不像我们职份卑微,今天这些事,嘿嘿,上司追问起来,我们好交差,好交差,嘿嘿。”

不待苏冠兰搭腔,凌云竹教授开口了:“苏大公子是国家栋梁,前程不可限量。他家老太爷声威赫赫,说出来可别吓着了你们,就是当今国家观象台台座苏老凤麒先生,蒋总司令的座上嘉宾呢。”

“哦哦,久仰久仰,打扰打扰。”黑胖子眼珠一转,脚跟一碰,举手敬礼,然后抱拳作揖,一叠连声:“在下就此告辞,就此告辞,嘿嘿。不周到之处,还请多多包涵,包涵,嘿嘿。”

说完,他一摆手,扭头离去。瘦黄条和獐头鼠脑的茶房也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一眨眼就都不见了。车厢中轰然,有人讪笑,有人感慨。

苏冠兰对凌云竹说:“您提我父亲干么。”

“学你呀。”

“学我?”

“你不是说我要去国民政府当大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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