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沪宁线上(3)

少女转过脸去,望着窗外。

“你过分了,苏冠兰先生。”凌教授正色道,“这里发生过的事情,你并不都知道。”

凌云竹夫妇与丁洁琼自上车就坐在这里。列车开动后,彼此也并没有对话。少女身旁那男人十有八九是个大烟鬼,伸着脖,耸着肩,又黄又瘦,身着羽纱对襟褂子,捋着袖口,大热天脑袋上还扣着一顶呢绒礼帽,一路上又是吐痰又是抽烟,少女和教授夫妇简直受不了。开车之后他又不停地抽烟。车厢中拥挤不堪,烟雾在人群中无孔不入,熏得凌云竹夫妇又是咳嗽又是流泪。教授只得开口了,要大烟鬼将香烟掐灭。他倒是哼哼哈哈答允了,猛吸两口后将烟头甩出窗外,还顺势起身将脑袋探出车窗吐痰,唾沫顺着气流溅得凌云竹夫妇满身满脸。但“大烟鬼”若无其事,而且他接着就发现了身边这位少女很漂亮,开始找茬搭腔。少女板着脸不予理睬。那家伙又涎皮赖脸,说些不三不四的话。丁洁琼索性戴上草帽,扭过上身,脸朝窗外。大烟鬼恼羞成怒,竟在少女身上动手动脚。丁洁琼面红耳赤,起身痛斥。凌云竹夫妇看不过去,也指摘他。周围旅客有看热闹的,也有仗义执言的。那家伙一看势头不对,恰好列车停靠无锡,下车的人多,他才气急败坏,骂骂咧咧,起身溜走。

凌云竹夫妇与丁洁琼由此才开始对话,彼此有了一点了解。都是去南京。教授去教书,少女去读书。

“大烟鬼刚走,你就来了。”教授告诉苏冠兰,“洁琼当时还在气头上,所以对你不大客气。”

“他临溜走,还鼓起一对耗子眼狠狠瞪了我和凌先生一眼。”宋素波说。

“我一听,”丁洁琼讷讷道,“来问座的又是个男人……”

“你的‘救命恩人’不就是个男人吗。”苏冠兰说。

“是我不对!”丁洁琼摇头,“我当时心里很乱,顾不上细想。”

“好了好了,说清楚了,就可以啦。”宋素波出面打圆场。

就在此时,车厢一端传来一阵骚乱。一些旅客起身张望,顿时显得紧张起来。凌云竹夫妇翘首察看之余,神情陡变。丁洁琼一瞅,脸色突然发白。苏冠兰觉得奇怪。他寻声望去,但见五六个汉子,身着各色衣衫,叉着腰,敞着衣襟,叼着烟卷,喷吐着烟雾,腆着胸脯和肚皮,有两个还戴着墨镜,骂骂咧咧,推推搡搡,大摇大摆,沿着过道蜂拥而来。

“天哪,”宋素波神情恐惧,“最前面的就是那个大烟鬼!”

说话间,一伙人已经来到跟前,都是一望可知的恶棍。苏冠兰用目光挨个数了数,一共六人。他们端着膀子,淌着油汗,有的腮帮上贴着膏药,有的耳朵上夹着纸烟,有的摇着折扇。像从半空中倒下一大堆垃圾似的,这帮人哗啦一下堵塞了过道。其中两人穷凶极恶,轰开别的旅客,右脚踩着座椅,左脚蹬上椅背,居高临下,虎视眈眈。周围旅客知道今天非出大乱子不可,避之唯恐不及。

为首的家伙五短身材,脸上架着墨镜;他呸地一声,将半截烟头和一口浓痰吐掉,阔嘴中露出两排黄牙和一颗显眼的大金牙。他胳膊粗壮,毛茸茸的,还戴着两只铁护腕;脑袋上斜扣着一顶巴拿马帽,敞开的黑羽纱短衫中露出黑毛蓬乱的胸膛,淌着油汗的肚腹上扎着很宽的茶色腰带。吐掉烟头和浓痰之后,他一手摘掉墨镜,另一手抖开漆黑的折扇使劲扑拉,又绷紧满脸横肉,乜斜着两只三角眼,目光从丁洁琼脸上到凌云竹夫妇身上扫了一圈,硬着喉咙吼道:“娘希皮,谁欺负了我的徒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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