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20

“我喜欢你谈论事情的方式。但你为什么老是贬低自己?”

我耸耸肩。他在批评我太苛求自己吗?

“我不知道。所以你不会这样吧,我猜。”

“你就这么忌惮别人的想法吗?”

我摇摇头。但我不知道答案。或者答案太过明显,所以我不必回答。就是这样的时刻,让我觉得如此脆弱,如此赤裸裸。压迫我,让我紧张,要是我不反击,恐怕你就要看穿我了。不,我无言以对。但我也不动。我想让他自己骑车回去。我会及时到家吃午饭的。

他盯着我,等着我开口。

这是我第一次我敢于回望他。通常我会看他一眼,然后撇开眼去——除非受邀,否则我不愿意肆意沉浸在在他可爱澄澈的眼神里——而我永远等得不够久,永远来不及看清楚那儿究竟是否欢迎我。撇开眼,因为我太害怕回望任何人:撇开眼,因为我不想泄露任何秘密;撇开眼,因为我无法承认他有多重要;撇开眼,因为他钢铁般冰冷的凝视总提醒我他站得有多高,而我是如何远远地在他之下。此刻,在这静默的瞬间里,我回望他,不是为了抗拒他或表示我不再害羞,而是为了屈服,为了告诉他:这就是我,这就是你,这就是我想要的;此刻我们之间只有真实,而有真实的地方就没有障碍,没有躲躲闪闪的眼光。如果这样还是没有结果,也永远不要说你或我不知道可能发生什么事。我已不存一丝希望。我回望他,或许因为此刻再也没什么好失去的。我以挑战又逃避的姿态,以一切了然于心的凝视,以一种仿佛在说“有种就吻我啊”的眼神回望着他。

“你把事情搞得很棘手。”

他指的是我们的凝视吗?

我没有退却。他也没有,是的,他指的是我们的凝视。

“我怎么把事情搞得棘手了?”

我的心跳得太快,以致讲话都条理不清了,脸变得再红也不觉得害臊。那就让他知道吧,全由他。

“因为这件事可能大错特错。”

“可能?”我问。

那么,是否还有一线希望?

他坐在草地上,平躺下来,手臂枕在头下,盯着天空看。

“对,可能。我不会假装没想过这件事。”

“我会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对,我想过。回答我!你以为发生什么事了?”

“发生什么事?”我以提问的方式笨拙地说。“没事。”我又多想了一下。“没事。”我一再重复,仿佛我模模糊糊刚摸到的线索是如此杂乱无章,只要接着重复“没事”这句话,就能轻易推开这一推乱麻,从而填满令人难堪的沉默空白。“没事。”

“我懂了。你搞错了,我的朋友。”他终于开口,声音里有带点斥责的俯就态度。“如果你这样让你觉得好过一些,我必须保留。你也到该学乖的时候了。”

“我顶多只能假装不在乎。”

“这个我们不是早就知道了?”他马上厉声说道。

我被击垮了。这段时间,我一直以为我在花园、阳台、海边摆出不理他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姿态,是在冷落他,可是他早就看透了我,把我的举动当成是撒娇别扭、欲擒故纵的老把戏。

他的坦白似乎打开了我们之间所有的闸口,却也恰恰淹没了我刚萌芽的希望。今后我们将何去何从?还会有什么发生呢?等到下次我们假装互不理睬,却不能确定彼此之间的冰霜是真是假,又会发生什么事?

我们又谈了一会儿。然后话题枯竭了。既然两人手中的牌全摊在桌子上,感觉就像闲聊一样。

“嗯,这就是莫奈作画的地方?”

“家里有一本书,里面有这一带风景画作的复制品,特别棒,回家我拿给你看。”

“好,你一定要拿给我看看。”

他又在扮演施恩者一样屈尊俯就的角色。我讨厌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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