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纳坦再也看不到我们变老变丑了。他会说:“我们再也不会比现在更英俊了。”我会问他说这话是不是想让我们感觉好一些,但显然不是。
什么?你对此真的一无所知?你怎么会不知道这个游戏?这不可能。朋友遇害之后,每个人都会参与这种名叫“再也无法做的事”的游戏。你会先大声说出他的名字,然后让在座的每个人述说死者无法再做的事,有时这个游戏会一连持续好几个小时。或者是大家自发围坐在一起玩;或者在深夜时分,你毫无由来地叫醒刚刚入睡的伙伴陪你玩;又或者当你完全将我们遗忘,在家和女友温存时,电话铃忽然响了,“约纳坦再也……”听到这句熟悉的话,你和接到这个电话的其他所有人一样,必须把游戏进行下去,这是雷打不动的规矩,而且你不能重复别人说过的事项。下面是我给出的答案:
约纳坦再也不能带弟弟去电影院。约纳坦再也看不到特拉维夫工人队捧回冠军杯。再也听不到齐安?戈兰的最新专辑。再也不会在纳哈里亚的大街上看到汤姆和最丑陋的妓女在一起,当然也看不到那蠢货嘲笑我们。再也不会知道做爱不举是多么难堪。再也无法体会自己被大学,即便是社区学院录取时母亲的兴奋之情。再也无法参加祖父的葬礼,无法知道妹妹结婚了没有,无法和我们一起在南美洲的最高峰上撒尿,无法去玻利维亚的恰卡塔雅山谷滑雪,无法去最负盛名的饭店品尝美味的秘鲁鸡。
约纳坦再也无法体验和女友同居的滋味。再也不会体会和女友一起去卡斯楚街的大商店把冬季的新款服饰买个遍是怎样的情形。再也不会就因为女友突然想吃甜甜圈,夜半冒雨奔到罗拉丁糕饼店,因为他只是个老实孩子,从来不知道怎样对她说不。我想着我已有过半夜冒雨买甜甜圈的经历,便暗自庆幸。
约纳坦再也无法欺骗她。再也无法尝到和村里最性感的女孩共度良宵的滋味,无法因为与海法来的那些妖媚妓女发生一夜情导致真爱的离开而悔之莫及。再也无法感受到因此带来的伤害,无法抱着孩子坐在草地上,讲述自己在黎巴嫩丛林里那些非同一般的经历以及取得的辉煌成功。约纳坦再也无法做的事实在是太多了。
约纳坦不会知道人们为他送葬时奏什么样的曲子:一首中东风格的赞美诗《上行之诗》。这成了他的歌。死者葬礼上所演奏的曲子会牢牢地记在朋友们心上,你会一连听上好几个月而不觉乏味。
约纳坦不会知道医护兵里瓦怎样对着他的遗体泪如泉涌,怎样无法自持,怎样崩溃,怎样像个婴儿般号啕大哭。约纳坦不会知道我和弗尔曼花了一整天时间在战壕和河堤上寻找他那丢失的头颅。导弹击中岗哨,他的脑袋飞了出去,滚落进利塔尼河。我们不愿相信它已顺着河堤掉进河里,但这是事实。搜索一天之后,我们只好选择放弃。我们什么都做不了。我在硝烟中弯下腰,双手紧抓着他的躯体,一具没有头颅的躯体。这些,约纳坦再也不会知道了。他不会知道我们被火焰包围,无头苍蝇似的向每一个可能有敌人的方向射击,仿佛这样做会好受一些。每个人都是那样心烦意乱。就在前一天,我们还在冰冷的地下室尽情地跳华尔兹。我们点起蜡烛,个个都很开心。然后一切都结束了。这些他再也不会知道了。
约纳坦再也无法闻到狂野性爱和温柔拥抱之后,那混合着淡淡洗发水味道的甜甜汗香。我们每一个人都在离开黎巴嫩,也就是一切完结的那一周里,充分领略过这种味道。约纳坦甚至再也不会知道我们所有人都已离开了黎巴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