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启超传》民国时期再合作

于是,庚戌、辛亥这两年(1910—1911),就出现了一个奇特的回光返照的景象,一方面是满洲权贵以中央集权的名义强行收回各省督抚的权力,对于汉人中的各省疆吏或罢免、或内用,前者如袁世凯、岑春煊,后者如张之洞;一方面提拔满洲权贵中的少壮派,让他们担任重要方面的尚书或重要省份的总督。辛亥四月,朝廷颁布新订内阁官制,取消军机处,设立责任内阁。新内阁总理大臣由庆亲王奕劻出任,阁员十三人中,满族占九人,其中皇族七人,被时人称作“皇族内阁”。皇族内阁一登场,全国舆论为之大哗,立宪派更是极度失望。次日,清政府宣布了全国铁路干路收归国有的政策,此前批准的干路商办各案一律取消,更引起全国震动,民怨沸腾。自上一年三次国会请愿运动失败以来,国内立宪派对清政府已大为不满,现在更加不抱希望,到七八月间,作为民意民权的代表,各省谘议局纷纷驰电反对铁路国有,并组织大规模民众集会,请政府收回成命。不久就发生了四川总督赵尔丰枪杀请愿民众的惨案,结果,全国舆论更加激烈起来,结果竟促成了八月十九日(10月10日)的武昌起义。这是出乎清廷预料的,而更让他们想不到的是,不到二十天,又有湖南、陕西、江西、山西、云南等省宣布独立。随即,新军第二十镇统制张绍曾和第二混成协协统蓝天蔚举行兵谏,要求清政府改组皇族内阁,召开国会,实行宪政。迫于时局,清政府不得不以摄政王载沣的名义下了“罪己诏”。随后,又批准了资政院的奏章,宣布解散皇族内阁,起草宪法,开放党禁,赦免政治犯,并请出袁世凯,以救时艰。

袁世凯重新回到了中国的政治舞台,而九月初九日的上谕也给了梁启超一条生路,其中特别讲道:“所有戊戌以来因政变获咎与先后因犯政治革命嫌疑惧罪逃匿,以及此次乱事被胁,自拔来归者,悉皆赦其既往,俾齿齐民。嗣后大清帝国臣民,苟不越法律范围,均享国家保护之权利,非据法律不得擅以嫌疑逮捕。”(《梁启超年谱长编》,552页)这意味着他们将在这个舞台上再次相遇。

九月初八日,梁启超在给徐君勉的信中详述了他们应对新形势的计划,其中一个大原则就是:“用北军倒政府,立开国会,挟以抚革党,国可救,否必亡。”(同上)北军即北洋军,所以“或须与袁言和,同戡此难亦未可知”。(同上,554页)在梁启超看来,现在最大的危险是孙、黄革命可能造成国家分裂,从而使外国势力坐享渔人之利。“故革命军杀尽满人之时,即中国瓜分之时也。”他说:“夫痛恨满人之心,吾辈又岂让革党?而无如此附骨之疽,骤去之而身且不保,故不能不暂借为过渡,但使立宪实行,政权全归国会,则皇帝不过坐支乾修之废物耳。国势既定,存之废之,无关大计,岂虑其长能为虐哉?吾党所坚持立宪主义者,凡以此也。”(同上,553页)

他们的如意算盘是,利用载涛掌握禁卫军,以对抗载泽和奕劻,必要时进驻宫门,驱逐奕劻和载泽,由载涛自为总理,杀盛宣怀以快天下之心,并立即召开国会。同时联络驻防保定的第六镇,以为己用;因其统制吴禄贞曾在庚子年(1900年)参与唐才常组织的自立军勤王起义,与梁启超也有一些交情。十数天后,情况发生变化,在梁启超启程由日本返国时,吴禄贞已死,滦州起义则在策划之中。他不得不转而实行以张绍曾、蓝天蔚二军恢复北京秩序的计划,临行前又致徐君勉一书,其中明确讲到了“和袁,慰革,逼满,服汉”的八字方针。(同上,558页)而袁世凯出山不久,也在九月二十六日通过的新内阁名单中为梁启超安排了法律副大臣的位置。双方这么快就能放弃前嫌,互致善意,并不说明他们马上就能走到一起,而只能是一种审时度势之后的策略安排。说白了,他们双方都感觉到了,要在此时有所作为,都不能不借助于对方的势力和能力。现在讲到辛亥革命,只讲孙中山、黄兴,袁世凯则被说成反动派、窃国大盗,梁启超和立宪派根本不提或很少提起。其实这是不对的,不是辛亥革命的真面目。事实上,在辛亥革命中,立宪派的势力举足轻重。没有他们,单凭革命党或袁世凯,都不足以颠覆清王朝,结束两千余年的封建帝制。而梁启超正是立宪派的精神导师或领袖。他们居于革命党和袁世凯之间,他们倒向哪一边,都将深刻改变当时的力量对比。梁启超看到了这一点,袁世凯也看到了这一点,没有看到这一点的,恰恰是革命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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